“我来秦府, 是为了找一样东西。”楚离拂下衣袖, 遮挡住了日渐消瘦的手臂。
“找到了?”他没有明说是什么,就是不想说的意思,刘清明白,只问了重点。
当年他将这个孩子从山崖下救回来的时候就知道, 他的出身并不简单, 光看身上穿的衣服布料,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能穿得起的。几日后他又去悬崖下寻药草, 见到许多官爷正在徘徊, 像是在寻找什么人。当时他就猜到了,多半找的就是他救下的那个孩子, 可那个孩子醒来后不肯告诉他他是谁, 也不肯告诉他他家住在哪里,还要他答应他,不会将救了他的事告诉别人, 于是在官爷找他问话之时,他假装不知,这一装就装了十年。
楚离摇头:“尚未找到。”
那枚簪子,入府后他就没见表妹戴过。她不戴,他也不能唐突地问她,免得引起她的怀疑。表妹看起来年纪小,可在有些事情上, 她并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姑娘。比如秦秐的那件事, 若没有她的主意, 秦秐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放出来。
还记得上元节那晚,她见到江景焱时突然紊乱的呼吸和害怕的眼神,她故意躲到秦昭身后的小动作,还有后来江景焱与她说话时,她的忐忑不安。
这些,他都一一看在眼里。
江景焱是长得黑了些,英武了些,但一个小姑娘,念过,学过礼仪,平日里待人大方得体,见到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略显紧张还说得过去,可害怕到居然要躲到哥哥身后,是不是太奇怪了?
除非,她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可表妹一直养在深闺,不像她的妹妹那般活泼好动,他住在秦府的这段日子,几乎就没怎么见她出过门,她又是怎么知道江景焱的?
想到这里,楚离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但是他不确定,更不能因为一时的猜测而贸然行事。
刘清没有再多问:“我上次给你开的药应该还没喝完,今日怎么想到找我过来了?”
方才看到秦府来人,说是要他去给表公子看病,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好在他来得还不算太晚,只是让他变得和以前一样虚弱,其他倒也无碍。
楚离定定地看着他道:“刘叔你之前说过,有一种金针疗法,也许能够彻底治好我的病,刘叔可还记得?”
“你想用金针刺穴?”刘清瞪大了眼睛,他的确和他这么说过,可金针治疗对医者来说本就是个考验,又需针针刺在患者的穴位上,稍有偏差,极有可能让患者丢了性命。
“不行。”没等楚离回答,刘清已经先行否认,“此法危险,虽然确实有可能治愈你的病,但我翻阅过医,以你的状况,须连续十日不停地施针才会见效。也就是说,在这十日内,你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而且每日都得忍受刺穴带来的痛苦,你……”
话未说完,楚离便接道:“我可以。”
刘清摇摇头,继续道:“我虽知道方法,但却从未试过,也不知道真正的结果如何,万一不见效,岂不是让你白白受苦?”
这也是为什么他之前一直在想其他的方法,而不是直接用金针疗法为他医治的原因。况且以他的身体状况来说,他根本没有把握这种方法一定能够治好他。
“死马当活马医吧。”楚离淡淡道,“刘叔,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今日我的病会复发,那么必然会有一日,到连你也不能控制的地步,与其那个时候再去试,不如现在放手一搏。”
治好了,他就可以安心地去做他想做的事情,治不好,也就是早点去陪母妃罢了。如今他已经确定秀鸾活的好好的,父皇和皇弟都很疼她,他死而无憾了。
只是……
眼前突然出现表妹的侧颜,两个月的相处点点滴滴顿时涌上心头,楚离闭上双眼,静静回味。
其实,还是舍不得的吧。
起初来秦府是为了找母妃的簪子,他暗中查到了秦夫人有一个昏迷多年的表侄子,他觉得不可思议,于是亲自去沧州查探。没想到这一查,还真的让他查出了点事情出来。
说来也巧,秦夫人的表哥居然也姓楚。
原来楚老爷的儿子楚离,早在十五年前落水后几日就已经死了,楚老爷为了不让他的夫人伤心,花钱请了寺庙里的大师,答应每年会为庙里捐一大笔香油钱,求大师告诉夫人儿子只要住在寺庙里,得佛祖庇佑,就一定能有醒来的一日,且醒来以前都不得有人探望。
楚夫人信佛,话又是出自大师之口,她没有不信的道理。可三个月前楚夫人患了一场大病,病后一直思念病儿,郁郁寡欢,楚老爷也没有办法。
正是在这个时候,他找到了楚老爷,愿意假装他的儿子,但条件是,他要想办法把他送入秦府。他再三保证去秦府的目的不是为了害人,楚老爷信了他,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你真的想好了?”刘清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仔细辨认,还能发现他眼底残留着几分愧疚。
他没有妻儿,从救下楚离的那一日起,就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看待。他行医数十年,救人无数,却唯独救不了自己的亲人。也怪他学艺不精,不然这孩子,怎么会吃那么多苦呢?
楚离没有犹豫,郑重地点点头:“我想好了,刘叔,您就放手替我治吧。”说着,他从腰间摘下了一枚玉佩,递给他,“如果我醒不过来,麻烦您替我将这枚玉佩送去齐王府,请齐王替我转交公主,公主看了,就会明白的。还有,千万不要告诉秦府的人我会有危险,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刘清拿着玉佩,看了看,又还给他:“你的话我记住了,但是这枚玉佩,你自己收着,等你病好了,你自己去交给你想给的人。”
楚离笑了笑,又把玉佩挂回腰间:“刘叔难道不好奇我的身份吗?”他提了齐王和公主,可他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刘清缓缓道:“当今皇上的三皇子,九年前因病过世,举国皆知,算算日子,正是我救了你的半年后,而那段时日,在我救你的山崖下,日日都有大量的官兵守着找人。你刘叔我好歹也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你以为你不说就真的能瞒得了我吗?”
“原来如此。”楚离笑道,“我还以为我自己隐瞒地滴水不漏,原来刘叔早就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
楚离笑得出来,刘清却笑不出来,沉声保证:“你是我救下的孩子,也是我的病人,不管你是谁,相信刘叔,一定会全力救你的。”
.
刘清需要时日准备,与楚离商量过后,将金针疗法定在了三日后。送走刘清,楚离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秦依依过来。往常刘清来过后她总会安慰他几句,声音又甜又干净,他听着舒服,总觉得病都好得差不多了。可今日眼看着就快晌午了她还没过来,这是怎么了?
又等了两刻钟,楚离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走到院子里,没让福顺跟着,一个人去了隔壁秦依依住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