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师!”
方言记得,孙洙似乎并没有与他说过太多的话。他只记得她喊他方老师。别人喊方校长,可她总是固执着自己的称呼。她喊成了习惯,他听了习惯。这个习惯,从她的童音,直到,直到她生命的结束之前。
第一次来到他跟前,她十岁。她仰望着他,闪着大大的眼睛,第一次喊了他一声“方老师!”然后朝他鞠躬行礼。从此,开始了她喊“方老师”的历程。她天天来,天天喊。时时来,时时喊。虽然上大学时,隔了两年,但在电话里,仍是“方老师”不断。
最后一次,她在孤寂的大厅里练着琴,没有一个人陪她。他本来可以多陪他一会儿,可是他受不了与她共处一室的感觉,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拥抱她,俩人徒增尴尬。他匆匆地走了,像个逃兵。她对远去的他喊:“方老师!再见!”他想回头,他想看看她漾着笑意的脸。可是他只是“嗯”了一声。他连她的名字都没有勇气叫出口。
可是,他不知,那句“方老师”,就是她与他的永诀。那是她留给他,在世上的最后声音。
假如时光倒流,他与她抛弃世俗的羁绊,走在一起,又有何妨?
可是,谁能告诉他?如何挽回逝去的时间?
……
方言一直抱着孙洙,凝视着心爱的女孩。
她的脸非常干净,没有一丝血迹。她的眼睛闭着,像睡着了一样。风吹着她的发丝,想被她的呼吸惊扰。不时飘落的雪花也附着在她的发丝上,久久不愿融化,凝成装饰的发卡。
方言就这样抱着她,抱了一个晚上。连姿势都没变。就像时间,凝固在了他身上。
可是东方,终于洒下晨曦的光。雪已停,但遗迹尚存。
“方言,放下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她还是未婚女子。你这样抱着她,没的玷污了她的名声!”
方言一震。
只见一个年轻男子大踏步走了过来,正是孙洙的哥哥孙沫。
他第一次见他,他是个还不到十八岁却视己已成年的少年。而现在已近二十九岁,可是岁月留的痕迹不多,他看起来依然年轻。他走过来时,伟岸的身躯挡住了雪后涌出的纯净的朝阳。他的眼睛跟孙洙很是相像,如今俊秀的眼里却喷出了仇恨的火焰。
他小心地接住方言无奈松手的孙洙的冰冷身躯,抱好她,又对着方言大吼。
“你是罪人!你没有资格抱她!”
孙沫望向妹妹时,已是满含呵护之情。他的手有些颤抖。可是他抱得很结实。他怎么,会把妹妹摔着呢……
她那么一点点的时候,他就抱她,经常的抱。当时他还一直在发愁。这么小,怎么这么小呢,她什么时候能长大?
父亲走了以后,她特别黏他。有事没事都蹭在他身边。有时候她就在他身边会睡着了,他就会抱起她把她放到床上。可是这时候,她往往就会又睁开眼,似乎敏感到他就会离开她的身边。他就不厌其烦地在哄她睡。
小不点儿长到十岁,不怎么让他抱了,但是黏他,愿意给他说心事。
最后一次抱她,是在出国以前。因为一些事情,出国日期推迟。他就先回了家,可是不到一个星期,他就接到了通知。他得走了。
那一年下雪特别早,应该还没有立冬。她执意要送他去车站,没有搭车,她陪走了五六里路。出发时只是略飘了雪,慢慢飘成了大雪。咫尺之间,视线相迷。
他要上车了,她忽然泪眼婆娑。她知道分别,可是这次,他去的是万里之遥,那边陌生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他放下行李,上前抱住了她。“洙洙,等哥哥回来。”
“哥哥,我想你了,怎么办呢?”
“洙洙,想哥哥了就看哥哥的照片,还可以想着与哥哥有关的回忆。”
“哥哥,为什么要走那么远?一定要走吗?”
“洙洙,等哥哥回来,给你想要的生活。”
“可是我想要的生活,就是与哥哥一起生活。”孙洙很固执。
“洙洙,你现在不懂。等你懂了,我就回来了。”他的眼中,满是对即将到来的未来的渴望。
车子鸣笛催他,他只好匆匆上了车。可他望着,洙洙还没走。他对她喊,“下着雪,洙洙,快点回家!”
可是他不知道她何时回家的。车子已启动,愈行愈远,他盯着后窗,她的身影在风雪中凝成一个点,乃至消失不见。可是那个点,永久地印在了他的心里。
她到底什么时候回家的呢?这个问题,成了他的心结。他想当面问她。可是现在,他的结,永远解不开了。因为,她不可能,再回答他。
他凝视妹妹的脸。虽然这两年,他们经常视频,可是,究竟不如现在的真实。他像小时候一样,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小洙洙,长大了呀!从那么小,那么小的小不点儿,经历了这么些年,终于长大了。也知道爱了。只可惜,洙洙,你爱错了呀!”
“那个人,他不值得你爱。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没能陪在你身边。你出了事,他只能抱着你痛悔。可是痛悔,有用吗?”
“没用!要知道,手刃仇人,才是最痛快的事!”
“洙洙,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