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圣诞了,尽管国家刚遭受战争的摧残,桑德拉夫人还是用心地把房子装点得极具节日气氛。我负责装扮圣诞树,伯温先生在准备圣诞的食物,即使粮食不怎么丰盛的情况下。玛莎不在场,这是老夫妇唯一感到遗憾的事。
我最近时常早出晚归。桑德拉夫人和伯温先生应该察觉到了什么,虽没有明面上问我,但有好几天早晨,他俩人会比我更早的起床,亲自打点好一些玛莎的衣服和食物,交由我送去“别的地方”。
他们每每看着我的时候,满眼担忧,却都欲言又止。彼此都心照不宣了。
我把姜饼人挂在圣诞树上,它正对我笑着,仿佛下一秒它就会跟我说话似的,生动极了。我何时有过如此愉快的过节氛围?我笑着,捏捏姜饼人的脸,为它戴上一顶小小的圣诞帽,然后把跟它一模一样的“亲兄弟”挂在旁边做以陪伴。
往年的圣诞,是我重回苦难的一天——主动回去雅戈布身边。毫无疑问,那年的圣诞并不愉快,我是在雅戈布无情的殴打折磨下度过的,而我那会恰逢处于女人一个月里的那么几天。
仅仅是回想,我都不禁微微战栗,那一幕、那疼痛恍若昨日重现,清晰得让人无法忘却。
雅戈布,我为他的死哭过,想过没了他以后的日子恐慌过,可当这样的日子来临后,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悲伤,相反是一种解脱,我更加期望未知的将来了。也许,也是玛莎一家给了我希望的原因。我的未来,一定会充满明媚,我相信的。
而对于我对雅戈布的“爱”,我不禁产生了疑惑。爱是这样的吗?在他生前,我依恋他,把他视为主宰,他掌控我的一切,我离不开他。在他死后,这些爱也就消失了?
它比风更虚无缥缈。
伯温先生的厨艺一如既往的好,唱过圣诞歌,我的肚子就开始享受美食的洗礼了。今晚是我最饱足的一顿,也是第一次过真正意义上的圣诞节。
玛莎的一家,是我生命中的明灯。吃着热乎乎的土豆煎饼,不争气的落泪了。
桑德拉夫人像慈母般抱着我的脑袋安慰:“孩子,哭吧哭吧,我会为你擦干泪水,这里永远是你温暖的家……”
妈妈……妈妈……我紧紧抱住她,多么希望她就是我的妈妈。
桑德拉夫人和伯温先生送了我一份圣诞礼物——一件满是玫瑰印花的露肩短袖连衣裙,白为底,玫瑰图案有红有蓝,色彩运用的力度很好,不浓郁,也不浅淡。像是春的气息,一靠近,仿佛能闻到上边的玫瑰花香。他们知道,我对裙子的喜爱。
我又红了眼。
“先别哭,孩子。”桑德拉夫人把裙子交由我手上,“还有一件,拜托你送到‘别的地方’”。
他们也为玛莎做了一件。这任务我毫不犹豫揽了下来,并尽心完成。
我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带着他们的嘱托,去找玛莎。
玛莎刚哄完在摇篮的孩子入睡。
“圣诞快乐,玛莎。”我把圣诞礼物展现在她面前,“桑德拉夫人和伯温先生给你的礼物。”
玛莎顿时眼睛里闪烁泪花,掩嘴哭泣:“噢天哪!是妈妈的手艺,他们给我的圣诞礼物,老天,实在太美丽了,他们没有忘了我这个不孝的女儿……”
我说:“他们不会忘了你的,他们很担心你。”
玛莎擦着泪水:“他们知道了?你告诉他们了吗?”
“没有,但他们有所察觉了,没有问起我来,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我每一次出门,他们都知道我是去找你。”我说,“兴许他们也不想给你带去麻烦吧,得知你在哪,他们知道后会忍不住来找你。”
然后,我把伯温先生做的糕饼拿出来了。
“爸爸的黄油玉米饼!”玛莎低声惊呼,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从我手中接过糕饼,一边吃着,泪水不受控制的流落下来,但嘴角却挂着幸福的笑容。
我把带来的其他食物分给了那三个犹太孩子。他们正匍匐在地上,在早已笔迹斑驳的纸上又写又画。见到我手中的食物,眼睛瞬间就亮了,都馋了,像饥饿了很久的狗崽似的,分别扑向我怀里。
嘴甜的像抹了一把蜜糖,不停地喊着:“莉莉安姐姐,莉莉安姐姐……”试图通过这样亲昵称呼的方式赢得我更多的喜爱和偏心,希望我能多分一些食物给他们。
他们真是一群可爱的小东西,经过几天的相处我已渐渐地对他们有了感情。有时候,我不仅仅是他们的朋友,也是他们的同学——接受玛莎教导的学生。我们会一起在逼仄幽暗的地道里上课,仅靠着两盏油灯的光亮,紧握着笔和纸,绘出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们已能够漂亮的写出自己的名字,我也一样。今日他们在纸上画的是几只小羊在草原里吃草。我在上边添了些景物:洁白的云和满地的鲜花。
我那只早已死去的瘸腿小羊,在天堂里也是这般美好景象吧。
玛莎迫不及待的去换上了她父母给她送的花裙子,她永远有着自信大方的笑容,她在我和孩子面前轻盈地转了一圈又一圈。裙摆如同娇艳欲滴的花蕾,随着她优美的旋转动作缓缓展开。
她真美好,不仅有学识,还有才华。这样一个集智慧与才情于一身的女人,我赞赏之余也不由心生羡慕。
我要是有她一半的勇敢和自信就好了。
玛莎心情很好,轻声吟唱起动听的歌谣,在地道中婉转回荡。睡在摇篮里的婴儿也醒了,但他没有哭,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我们,嘴角还挂着一抹无邪的笑容。
玛莎轻轻地将婴儿抱入怀中,低头凝视着孩子,眼中满是温柔与爱意,歌声依然未曾停歇。而那个小宝贝则用纯净无暇的笑声为玛莎增添了一份独特的伴奏。
那通过洞口钻进地道的冷风啊,似乎也变得温暖。我们就这样在地道里,两个成年人和三个小孩,还有那个天真烂漫的婴儿,一同度过了这个圣诞的尾声。
我又是踏着深夜的月色回去。冬夜那浓厚的雾霭依旧如轻纱般弥漫在这座小镇上,庆幸的是,前些日子坏掉的路灯如今已修复好了,昏黄的灯光洒落在街道上,给这寒冷寂静的夜晚带来了一丝明亮。
在前方,一个身影闯入了我的视野里。依然的高大挺拔,军服挺括,逆光而立使得其轮廊显得格外清晰分明。丝丝袅袅的雾气在他身后升腾缭绕着,像给他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如果不是看到他脚下还有个淡淡的影子的话,我差点就以为他是这座小镇的一位黑夜守护者——他总爱深夜里出没。
我往前走不了了,如同雕塑一般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他渐渐朝我走近了,他的脸越来越清晰,不得不说五官比大多数人优越,面部轮廓很流畅,只是太过端正了,有点儿不近人情的冷硬。
直到他站在我面前摘下了军帽,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笑意没有那么真实,却也把硬朗柔和。
他对我说:“圣诞快乐,莉——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