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黄昏,元春仍在莲花池边的凉亭中念“善元仙子”,贾母房中的一个丫头飞快地跑来,远远地就叫:“大姑娘,太爷快不成了,要见你!快来吧!”
元春听说,连忙从蒲团上站起来,向正院飞奔而去。
正院之中,有许多婆子丫环立在廊下或院中听命。见到元春飞奔而来,便有丫环急急地打帘子进去禀报:“大姑娘来了!”
元春冲进房里,便见屋里挤满了人,主子们围在床前,几个管事娘子挤在门边听吩咐。见到元春进来,立刻为她让出一条道来。
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急,进了屋以后,元春反而觉得有些腿软,竟有些迈不动步子。她脸上挂着汗,呼吸十分急促,一步一步往前挨着。她与代善之间,已无人挡着,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床上的代善。
代善身后垫着两个大迎枕,半靠半躺着。他的呼吸异常短促,面色黄中带青,青中带灰,眼窝周围一圈黑影,已深深地抠下去了。
看见元春进来,代善的脸上带上了一丝儿笑影儿。见元春有些迈不动腿的样子,他有些无力地朝她招招手,说道:“过来!”声音异常地轻。
元春缓步走到床前,有些难以接受代善就要死了的事实,心里闷痛难言。
她的步子越来越沉重,渐渐地,竟有些迈不动了。她害怕上前,怕听了代善的遗言,了却代善的心愿后,代善就真的要死了!
代善极清浅地笑了一笑,有些吃力地说道:“……毋需如此……人……都有一死……”
他的话说得极简短,意思却很明白。元春听了,更觉心酸。
她停住脚步,半垂着头闭了闭眼睛,把眼中的泪意逼回去。而后她睁开眼睛,嘴角扬起一抹笑来,恭恭敬敬地向代善福了福:“祖父今日……可安好?”
“不好……”代善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虚弱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元春更觉得心酸,这是代善第一次给了她这样的答案。代善已经病了小半年了,以往不管他如何不适,他总说“还好”。现在他终于说出了“不好”两个字,这就叫人之将死,其言也真吗?
她觉得眼睛又热又烫,鼻子又酸又涩。
代善虚弱地喘息两声,笑问:“元元今日……可安好?”
元春摇了摇头,抄袭了代善的答案:“不好!”
代善纵然虚弱,也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哪里不好?”
元春视线有些模糊,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因为你不好,我也感觉不太好……
代善叹息一声,朝元春伸出了手。元春上前两步,握住了他的手。
代善握了握她的手,又松开,轻声道:“元元,别伤心了……祖父……有好东西……给你……”说完看了看立在床边的贾母。
贾母会意,抹了抹眼泪,从旁边的柜子上拿起一本小册子,递给元春:“这些都是你祖父的心爱之物,专留给你添嫁妆的。”
元春展开小册子,大致扫了一眼,册子上都是些古玩字画,共有三四十件,每一件大约都价值不菲。
她更是心绪难平:他祖父那些“心爱之物”,大约都在这张单子上了!贾赦、贾政、贾琏、贾珠这些正子嫡孙分到的好东西,恐怕还不及她的零头!
贾母又拿起一个卷轴,对着元春展开,含泪道:“这幅字,是我扶着你祖父写的。他病中腕力虚浮,写了好几张皆不中意,最后也只得挑了这一张让人去装裱,叫留给你。你祖父还让我嘱咐你:忧心太重,终非福寿之道,以后凡事要放宽些心才好,切莫杞人忧天……”
元春看着卷轴上“杞人忧天”四个大字,听着贾母的述说,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正在流着泪看那幅字时,却听到贾政、贾珠等人在惊惶地叫“太爷”“祖父”。她忙将卷轴和册子往柜子上一搁,抢上去看代善时,却见代善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已闭,已无半点声息。
祖父……
她抖着手抓过代善的手腕,竟然怎么也摸不到脉搏。她不死心,又伸出手指去按代善的劲动脉,还是感觉不到丝毫跳动。
元春心中大痛,立时便觉得头晕脑胀、双眼发黑,跟着便一头栽倒下去……
……
恍惚之间,元春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好似又成了女鬼,飘飘荡荡地浮中空中。她的身下,是无边无际的莲池,池中莲叶层层叠叠。莲叶之间,有五色莲花绽放,莲香氤氲,沁人心脾。
突然之间,她的头顶似有金光射出。
她勉强抬头一看,却发现头顶的天空中彩霞漫天,那霞光,仿若是莲花的倒影。霞光之中,有一个匣子慢慢降下。那金光,便是从匣子里射出来的。
嗯,那匣子……好像有些眼熟!
匣子里射出的金光越来越亮,渐渐将匣子淹没。没多久,那匣子已完全化作了一团金光。
金光在原地跳了跳,又绕着元春飞了两圈,便哧溜一下,直直地射进了元春的眉心,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