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缠上的第七十五天】 月明星稀,海雀南飞。 一艘大船乘风破浪,穿过海心,不远处有一座巨大陡峭的海崖,海崖之下停摆有不少船只,船上悬有不少灯笼,着烛火,火光熠熠,将昏晦的海域映照得亮如白昼。 黑色的海浪不断拍打着靠近的一艘大船,发出阵阵滔声,一众海匪发现有船近案,先是提起了十分警惕,再发现船上的人打了一个暗哨,适才稍微卸下了防备,拉闸驱船,让这一艘外来船通过海崖。 赵乐俪感觉这一艘船要准备靠岸了,船体一直在剧烈颠簸,外头的风声、浪涛声,逐渐被一片喧嚣的人声取而代之。 船窖的门重新被打开,杨主簿居高临下的声音重新传来:“将她们的眼睛蒙上。” 一众兵丁称是,速速将赵乐俪她们的眼睛蒙上了。 她的眼前很快又变作了一片昏晦。 身为新嫁娘,她被安排在人群最靠前的位置,李樯一直贴着她走。 赵乐俪很清楚,黑岩岛上凶多吉少,万一两人走散了,彼此没个照应,后果将不堪设想。 赵乐俪想要故意走得慢一些,好让李樯跟上来。 但守兵注意到了这一个异况,粗暴地将她朝前推搡一下,怒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赵乐俪趔趄了一下,感受到了一阵吃疼。 赵乐俪不避不惧,一字一顿地沉声道:“我需要我的丫鬟作陪,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从船上纵跳下去,死了一了百了,且看你如何同杨主簿交代。” 那个守兵大抵是没有料到赵乐俪会这般刚烈,有些被震慑住了,多番思量,觉得她的话颇有道理,新嫁娘乃是献祭给河伯的人,乃是压轴,可千万不能有个什么好歹,若是真的出事,他连掉脑袋都不够的。 他到底是有所顾忌,当下只能将李樯扯了上去,对赵乐俪道:“丫鬟在此处,你可以安分些了罢。” 赵乐俪微仰着下颔,没有理对方,确证李樯就在身侧跟着,这才朝前行过去。 她的双手在背后反绑着,整个人是动弹不得的。 但她丝毫不惧,抬头挺胸地朝前走。 透过薄纱,她能够看到岛屿的轮廓,连绵起伏的匪寨,它们被波澜壮阔的大海所环抱,仿佛蛰藏于夜中的一头头黑兽,包藏着祸心,不怀好意地凝睇着这些外来客。 比及大船在黑岩岛登陆之后,这厢,李蓉将老知县从县衙的水牢之中救了回来。 救回老县衙,茶山海寨的众人,这才驱船朝着海心疾驶而去。 谢圭璋独伫于船上,松散地环抱着胳膊,偏着首,一直凝眸远眺着海平面,视线穿过海域水天相接的位置,意欲望向更远的地方。 从赵乐俪被遣送上杨主簿的船上以后,他整个人的面容阴沉冷毅,眸色深邃,眸底仿佛添了一层浓重的霾意,渗出一片极重的威压。 “谢公子。”李蓉忽然唤了一下他。 谢公子思绪归拢,视线收了回来,回望她。 李蓉温声说道:“你且休憩一下罢,昨夜营救回了老知县,自那儿以后,你就一直立在此处,不曾歇息过,这不好。” 谢圭璋知晓李蓉话中的关切,李蓉将赵乐俪视为义女,自然也对他视若己出。 谢圭璋摇了摇首,垂敛视线,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细线,道:“我不累。” 再来就是,若是他去休憩了,万一错过了赵乐俪释放出的信号弹,后果将不堪设想。 谢圭璋永远都记得,赵乐俪出嫁前的面容,芙蓉面,柳叶眉,那纤细清瘦的骨子里,流淌着奔涌不息的江河。 她是那一种一旦决定要去做什么事,就一定要全力以赴的人,当初,他觉得替嫁去黑岩岛,此举极为凶险,但她仍旧义无反顾。 谢圭璋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在背后默默支持她。 说来也是造化,最初策妃大典,他将她掳走,他分明才是占据主导权的那个人,在今时今刻之中,他反而处于一种被动又脆弱的地位,一直在替她担惊受怕。 谢圭璋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视线复又远凝海面,看着波光粼粼的浪涛,他心中有一小块地方隐微地塌陷了下去,虽然塌陷的痕迹不甚明显,但它到底还是塌陷了下去。 谢圭璋思量一番,又朝李蓉的方向凝睇了一眼,沉默片晌,适才说道:“李大当家,其实您也连夜不曾休歇过罢。” 李蓉被戳破了表层,朗声一笑,道:“我忧心那两个小妮子,自然是不能歇息的。不过——” “我目下可是正在养精蓄锐,哪像你,将自己立成了一枚
望夫石。” 谢圭璋:“……” 一语就被戳破了心事,这个女人的眼光,果真是独到而老辣。 谢圭璋道:“我确乎是担心她,若是能够替她出嫁,也好。” 李蓉:??? 这个谢魔头是认真的吗?!?!?! 竟然要替赵乐俪出嫁? 果然不是寻常人。 脑回路都与寻常人不太一样。 李蓉道:“谢圭璋,我知晓你担心她,但你也要选择去相信她才是。” 谢圭璋眸色低敛,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细线。 赵乐俪半路剑术出家,娇弱得很,这让他如何放心得下。 “李寨主难道不担心二当家么?” 忽然之间,身后传了一阵澹泊的人声。 谢圭璋循声望去,发现是磨镜。 谢圭璋乜斜了对方一眼:“你怎的来了?今番来凑热闹,也真是稀奇事儿。” 磨镜眸色沉敛:“谢兄关心我之前,不妨先去担心该担心的人罢。” 谢圭璋认识此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晓此人的秉性,是以,他懒得同此人一般见识。 不过—— 磨镜会忽然提及二当家李樯,这委实有些出乎李蓉的意料。 李蓉怔然了片刻,又听磨镜说道:“李樯虽然随李寨主习武多年,但到底也是一个女子,她有力量,也有一些软弱的部分,她此番随赵姑娘赴黑岩岛,怕是极为危险。” 李蓉淡淡地看了磨镜一眼,轻轻笑了一笑:“你这般替她说话,是喜欢她么?” 磨镜:“……” 磨镜道:“这只不过是寻常人会有的关切之情,很多人都关心赵姑娘,如此,又有谁来关心李二当家呢?” 在晦暝的光影之中,李蓉整个人俱是震了一下,她没料知到竟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 评议她不关心李樯。 李蓉想要反驳磨镜的话辞,但一时之间,竟是不知晓该如何辩驳。 在当下的光景之中,她有一些词穷。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凝声说道:“李樯那个小妮子不会有事的,我管教她这般多年,她死猪不怕开水烫,陪过我上刀山,更是下过火海,什么困厄没有遭遇过,她受过颇多的磨砺,是以我并不担心她。” 磨镜垂着眸,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没有再说话了。 李蓉被说得有些心悸,不同他说了。 这厢,谢圭璋不知是不是嗅到了异动,飞身纵掠至桅杆之上,凝眸朝着远空望去。 他凝眸远睇了好一会儿,少时道:“那一艘大船动了了,驶入一片海崖之中,海崖之中停泊有不少船只。” 李蓉眸心一凛,道:“要准备动兵器了。” 磨镜扬起首,朝着谢圭璋的身影望去。 皎月高悬,高立于桅杆之上的男子,他身影茕茕孑立,遗世而独立。 谢圭璋慢慢捣剑出鞘,今夜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营救赵乐俪,活捉兀术,捣毁黑岩岛。 -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赵乐俪眼前一片黑暗,她好像走了一段漫长的路,被带到了一个寨舍之中,坐在温暖的喜床上,外头的环境格外聒噪,充溢着各种喧嚣的人声。 李樯就待在她身侧。 在目下的光景之中,两人的手足都被反绑,身处于一种迷惘的境遇之中。 空气之中的氛围,滞重而阒寂。 趁着目下无人入内,赵乐俪袖口之中滑出了一柄青玉短剑,剑刃锋锐,划了一下,绳索应声而裂。 她旋即帮李樯去解开绳索。 两人绳索解开,李樯帮赵乐俪掀开蒙在眸前的黑纱。 原本昏晦的世界,刹那之间变得通明透亮。 她们是身处于一片封闭的寨舍之中,床榻的骨架是由白骨拼接而成,赵乐俪看到时,整个人没个防备,吃了不小的一吓。 海盗的头目还没来,寨外只有寥寥数人正在把守,绝大部分的海匪正在转运其他女郎。 赵乐俪对李樯说:“必须先找寻到她们所在的位置,然后放信号弹,这般才能让谢圭璋、李蓉他们看到。“ 李樯鼻翼翕动了一番,道:“如此,磨镜磨郎中会看到吗?” 赵乐俪:“……” 怎的在这儿节骨眼儿上还纠结这些问题?! 两
人轻手轻脚离开寨舍,哪承想,迎面就听到帘外传了一阵动响。 “宗弼大人,新嫁娘就在里头候着了,您可尝尝鲜。” 赵乐俪一听,觳觫一滞。 这是胡商兀术的声音。 看来,他果然在此! 只不过,宗弼大人是何方人士? 她竟是不曾听过。 思忖之间,门帘就被一只大掌搴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