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艳阳高照。 “我真的填了啊路炀?” 偌大操场喧哗嘈杂,络绎不绝的学生在四面八方游荡着,武子鸣撅着屁股趴在桌前,满脸犹豫道: “你真的没问题吗?实在不行的话,要不我上的,反正有人应就行了。你毕竟是个学霸,我至少还学过几个月,应该还可以……” “你写不写,”路炀不耐烦道:“不写笔给我,我自己填。” 武子鸣一噎,看看路炀,又看看身边围着的人。 半晌只见方佩佩一咬牙:“填吧!我相信班长,他长这么好看,帅哥要是一不小心输了也比丑男丢的脸少!” “那确实,何况帅哥加学霸,”姚天蓬也咬牙应和:“双重ff,稳妥!” 武子鸣立刻瞪大瞳孔,颤抖质问:“……你们是不是在偷偷内涵我!?” “怎么会呢,”方佩佩咧嘴一笑,“你的错觉!” “明明就有!” 武子鸣还欲再说,手中的笔猝然一空。 只见路炀夺过桌上的纸笔,单手撑在桌沿,没有半丝停顿地在“应华高中校运会班级参赛学生名单”下方滑板一栏写下自己名字。 然后又将纸一转、笔一塞,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不愧是学霸,” 片刻后许棉枫才从这一串行云流水干脆利落地动作中回过神来,唏嘘而感慨道:“签个名都这么潇洒,果然,人与人的差距比人与狗都大。” 咔咔轰! 武子鸣顿觉十八道天雷当空劈下,正欲恼羞成怒挥拳乱打,头顶广播骤然响起一道干净甜美的广播腔: “请还未上交参赛学生名单的班级,在十分钟内上交到升旗台处。再重复一遍,请还未上交……” “……你们给我等着,” 顷刻后武子鸣抱着参赛表朝升旗台狂奔远去,中间还不忘回头撕声怒吼道:“等这次结束,我就拜班长为师,势必修成归来惊艳你们这群肤浅之徒!” 肤浅之徒们不以为意的长吁声立刻随之响彻,险些贯穿操场上的鼎沸人群。 方佩佩甚至还想转头去问路炀怎么看待这发言,然而一转头发现,学霸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偌大操场上只剩颜色各异的陌生班服。 运动会如期而至,意味着那天在校外与孙侯约好的对决也即将来临。 路炀自己没什么感觉,但架不住方佩佩仨人组不分昼夜的视频分享骚扰。 在被路炀与贺止休双双拉黑和退出班群后,这仨人还不死心,又开始一下课就抓着手机缠着路炀,活像一群给早朝结束的皇帝递奏折的大内总管般,殷勤又严肃。 临近末尾时,武子鸣甚至还提出要把自己的滑板借给他。 美名其曰,他买的那块他在店里千挑万选,最后店长忍痛割爱卖给他的镇店之宝——职业专用的滑板。 然后被路炀没有半点迟疑地拒绝 了。 “咔哒!” “?()” 贺止休声音不见异样:“正想给你把滑板带下去呢。” 路炀关上门,顺手将被吹得扬起的窗帘往会按去:“等你半天也没下来,担心你在这儿把自己闷死了,所以上来看看。” 贺止休眉梢一扬:“原来是男朋友关心我。” 换成其他时候路炀见了贺止休这副嘴欠嘚瑟样,十之八九得冻着脸骂两句。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直到他走至最后一排,也不见变了脸色。 教室门窗紧闭,走廊空空如也,耳边唯一的动静除却脚步声就只剩彼此的呼吸。 路炀停在贺止休身后,低头地与他对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既然知道我在关心你,那是不是应该交代一下刚刚躲在这儿干什么?” 贺止休表情有一瞬的错愕,但这点不自然稍纵即逝,紧接着就见他反手一勾路炀腰身,仗着最后一排桌椅间隔大,不由分说地把人搂在腿上。 鼻息交缠中,alpha轻声笑道:“就刷了会儿手机,你这话说的,别人还以为我在偷偷干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呢。” 路炀下意识瞟了眼身边的窗户,确定窗帘紧闭不留半丝缝隙、且刚换的深蓝不了并不透光后,才略微一动,调整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借着体位营造而出的身高差,居高临下道:“那你干了么?” 贺止休立刻挑眉反问:“我是那种人吗?” “宋达前两天跟我说,你有个网聊对象,所以才天天捧着手机,看似在当网瘾少年,实则怀疑你背着他在偷偷搞网恋。” 路炀略微低头,抬手掐
住贺止休的下颔,乍然间仿佛在逼迫贺止休与自己抬头对视那般,近乎一字一顿地问: “网恋,嗯?” 贺止休:“……” “完蛋了,这都被你发现了,” 短暂沉吟后,贺止休眯着眼道: “确实有个网恋对象,刚刚其实是在刷他的视频,平台上可出名了,就是没人看得见他的脸——不过我就不一样了,作为网恋对象,我还是见过的。” 贺止休神色认真毫不作伪,眉眼间甚至带着几分难掩的自豪,末了还眯起眼睛问:“你想知道是谁吗?” “……” 某种微妙的直觉触动神经末梢,路炀冻着脸没有半丝犹豫地回答:“不想。” “那不行,作为一个富有a德的alpha,我不能对男朋友有半丝隐瞒,” 话落的同时,贺止休拿起手机,指尖飞快在屏幕上一点。 紧接着熟悉的“咣当!” 声响彻整间教室,只见屏幕上赫然播放着那天烂尾楼时,路炀跃下高耸台阶的身姿。 与网上流传的仅仅一闪而过的片段不同,这个视频完整稳当,视角高悬,且镜头紧跟路炀身影,每一个跳跃避障与拐弯都清晰摄入。 少年发丝与衣摆高高飞起,夕阳镀在他身上,昏暗中仿若发着光。 路炀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无人机拍的?” “嗯,件太大,之前一直没去拷出来,剪了一部分才勉强传进手机,还没来得及降噪,风声一吹就太吵了。不过本来也就自己看看,也无所谓,等我回头有时间了再弄。” 贺止休仰着下巴与路炀对视,故意问:“怎么样,我网恋对象是不是很帅?” 路炀:“……” 就知道这里头没藏好事儿。 “怎么不说话,不会真吃醋了吧?”贺止休立刻做作地倒吸一口冷气,锁上屏幕满脸正色道:“别怕,你跟他我一定更爱你。” 贺止休说过很多次喜欢,但却是头一回用“爱”这个字眼,即便这句话无论从语境还是现况来看,都只是在犯不正经,路炀却仍旧不自在地别过视线。 “滚蛋,”路炀木着脸转移话题:“那你什么时候把完整版的拷出来,发我一份。” 贺止休难得一愣:“你也要?” “嗯,正好看看有没有哪个地方没做到位,到四楼的时候,落地再起步感觉动作没到位,但情况太紧急来不及细想,正好有视频,到时候看看。” 路炀说完,才发现贺止休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他不由也扬起一侧眉梢:“不行?” “当然可以,内存卡直接给你都行,”贺止休笑道:“就是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很讨厌被拍,也不喜欢有人把它留下来。” “有些动作自己做起来和第三方看着效果不同,录像正好可以检查,”路炀淡淡解释道:“我只是不喜欢被其他人拍了传播。” 贺止休恍然大悟,习惯性般顺口一问:“那我呢?” ——都说alpha性格强硬,说一不二,仿佛骨子里就带着股高高在上的傲劲,但贺止休却格外不同。 他既不强硬,也没有说一不二,嘴欠的招人烦,却也从不越界,仿佛天生很有边界感,知道什么可以碰,什么不能踩; 高高在上更是从未见过,仰头讨疼求吻却不少,烦人的像只黏着人不放的金毛大犬,无时不刻渴求着直白而炙热的爱意。 路炀身体微微后弓,低着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人黝黑的瞳孔,半晌终于如他所愿:“你又不是其他人。” 即便料到路炀也许会说出口,但却未想过会这么直接,也没想过听见这句话的瞬间,贺止休心底难以遏制地涌出一股残暴的冲动。 远处传来五十米速跑即将开始的广播通报,操场上似乎有一片位置音量倍增,四面窗帘紧闭的教室略显昏暗,仅与窗帘缝隙中遗漏出数道金线将 桌椅分割,其中一道恰好落在贺止休高挺的鼻梁处。 炽热吐息与潮湿水意将冰冷干燥的空气点,贺止休亟不可待地含吮着那片熟悉微凉的薄唇,力道凶横,动作急切,仿若在确定什么令他不安的存在一般,却又在舔开路炀唇缝与齿关的时候,所有动作蓦然一顿,毫无征兆地停下。 他们接过很多次吻,甚至更亲密的行为都早已有过,停下的方式也有很多,有回甚至是因为贺止休吻过来太凶太急,从而不小心撞到了牙齿。 那天俩人唇角齐齐破了口,肿起一块镜像的血色小包,被宋达疑惑了很久为什么蚊子改行喜欢叮别人嘴唇了。 却独独没有这么戛然而止过。<
> 饶是路炀也不由生出几分错愕,气息不稳道:“怎么了?” “……我怕待会把你亲肿了,宋达看见又要问蚊子怎么专盯咱俩的嘴咬,”贺止休抹去男朋友唇边残留的水渍,话锋一转:“那你以前有自己拍过么?” 路炀顿了下,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录像的事。 “没有,小时候我爸给我拍过,用来纠正动作,”路炀实话实说:“后来他不在了,我自己懒得架,除了宋达偶尔会录,我就看下。” “你爸是从小就带你玩滑板么?”贺止休手指一滑,挪到耳畔处,轻轻用指腹搔刮过耳廓。 酥麻痒意让路炀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短暂僵硬后,贺止休以为他会躲开站起时,路炀出乎意料地居然只是略微调整了下动作,手臂虚虚圈住alpha脖颈,整个人罕见放松地趴伏在贺止休身上。 “应该是,不太记得了,”路炀懒洋洋地眯着眼睛,说:“也可能是本能的觉得这东西挺有趣,然后就顺势跟着玩起来了。” 贺止休唔了声,饶有兴味地调侃:“那你是不是从小就是一方霸主,同龄人里杀遍天下无敌手的存在?” 路炀:“……” 这都什么见鬼形容。 “不知道,我一般自己玩,没怎么跟人比过,”路炀顿了下,又道:“小时候参加过一些小型赛事,拿过点第一。” 贺止休眉峰轻轻扬起:“点?” 路炀也扬起一侧眉峰:“四五个,有问题?” “必须没有,谁叫我男朋友这么厉害呢,只要他在,他是第二就没人能拿第一,”贺止休一本正经地夸张道:“大魔王绝杀的存在啊。” 路炀无语凝噎:“……没有吹逼大赛供你大展拳脚真是委屈了你这张嘴。” “真有我也展不了,”贺止休闷笑道:“它也就只能吹吹你了。” 路炀愣了下,旋即不知想起什么,耳朵无端红了几分,咬牙冷声骂道:“……滚蛋。” 再胡扯下去可能真的要没完没了了,路炀深吸一口气,松开圈住贺止休的手,屈指一弹这人肩膀:“放开我,该下楼了。” 贺止休却风马牛不相及地说:“我是认真的。” “什么?” “只要你第二,就没人是第一 ,无论小比赛,还是大赛事,你比我见过的人都要厉害。” 路炀一怔,贺止休却已经松手将他放开。 兜里手机震动,是宋达打来问他们在哪儿的:“滑板场子都准备开始布置了,你俩人呢!?又背着我偷偷私奔去爪哇国了吗!?” “……” 有些人科成绩不行不是没有原因的。 路炀懒得搭理这个低级质问,道:“拿东西,下去了。” 挂断电话后,他从桌底拉出一个长方形布袋,弯腰拿起时衣摆却不小心被桌沿的钩子勾住,后领口直接拉出很长一块。 运动会,天又难得晴朗,操场上走一圈几乎没几人还能把外套裹得严实,饶是路炀这个怕冷体质,今天也不得不把缠了好些天的围巾给摘了下来——虽然主要原因还是戴着下楼晃悠一圈就能即刻回收无数道注目礼。 三班班服是方佩佩集合全班意见亲手设计的,前面单字一个飞,班主任亲自提笔隽写,按班主任自吹自擂的话来说,那就是字形大气潇洒,笔锋不失风骨, 虽然三班一致觉得就是个普通的行楷而已。 背后则是一双几何图案排组成的彩色翅膀——美名其曰象征着五彩缤纷自由飞扬的青春。 抛开图案而言就是件普通的黑色加绒卫衣,暖和度适中,唯一的缺陷就是领口做的有些大,正常穿着还好,此刻陡然被往后一拽,霎时间路炀脖后整片肌肤都暴露在空气中。 贺止休无需低头,就能清晰窥见颈后那块陌生的肌肤。 平滑,瓷白。 颈部线条因为弓身低头而微微紧绷,却格外漂亮。 ——其实乍然望去与平时毫无异样,但这一刻贺止休却忽然想不到这个“平时”。 因为直至此刻意外窥见,他才猛然意识到,虽然时至今日他与路炀有过无数回耳鬓厮磨,但无论是在远离人群的角落,亦或者是603深夜的缱绻,他都对路炀这片本该近在咫尺的肌肤格外陌生。 不曾窥探过,也不曾触摸过。 唯有的二次,一次被路炀推开,他说不习惯被触碰,于是贺止休答应不再触碰,从此再也没有靠近过半寸; 一次在洗手间隔间,他情难自已,循着本能想去蹭,门板却好巧不巧在那一刻轰然打开,就像是路炀情急之下拉开了门栓借此打断那般。 ——“我跟
他说你的腺体出现了分化症状,他回了我三个字。” “什么?” 体检那天夹杂电流的声音再次于耳边响起,贺止休不受控地再次听见医生捎带不解的声音响彻脑海: “他说,我知道。” 一墙之隔的走廊有人经过,谈话嬉笑与脚步声扫荡而过,路炀起身拽好领口,潜意识让他转头看了眼贺止休。 却见后者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路炀下意识拽了下衣服,转身:“怎么?” 贺止休没说话,只是眼错不眨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ta熟悉的面庞蕴着一如既往的冷淡与镇定,镜框下的瞳孔永远波澜不惊,无论是初见时从高处飞腾而下的淡然;还是在烂尾楼时被卫一一找茬围堵的冷静;甚至是转学第一天被众人误解针对时的镇定;以及后来遇到曹卢围恶意挑衅时的冰冷。 他仿佛灵魂深处烧着捧坚韧的火,任凭外界如何风吹雨打,也依旧无法熄灭他半寸火苗。 永远镇定,也永远毫不动摇,朝着自己意识熊熊烧。 但贺止休也知道,这份无与伦比的镇定并非真的从未有过涟漪。 譬如宁愿撒谎说自己爱吃葱也要拒绝他买的鸡蛋羹;譬如俩人三足时抵达终点的惊慌,以及之后突如其来的抗拒; 也譬如那天被打断的告白后,将自己藏进兜帽下无声而冰冷的拒绝。 过往无数细节翻涌而上,曾经迟迟得不到解惑的疑问在这一刻终于真相大白。 路炀或许很早就喜欢上他,却未必是他愿意的。 因为这会让他分化成a。 就像江浔在微信里说的那样,江浔的过敏源是韩佟,而路炀的过敏源是他。 ——嗡! 手机骤响,贺止休仿佛终于被震回神,他垂眸扫过屏幕,前后不过半秒,便又将手机熄灭,无声揣入兜中。 “没事,” 他在路炀疑惑地目光中缓缓起身,没有朝前,而是转过身拉开后门。 冷风汹涌而入,将少年黑发吹得肆意飞舞,他站在门后阴影中微微侧目,唇角弧度一如往常,没有丝毫异样,唯独掩在风中的瞳孔蕴着点没见过的神情。 他哑声说:“走吧,下楼。” 路炀拎着滑板,某种很细微的直觉让他潜意识想说什么。 但尚未脱口,贺止休却先一步收回视线,拽开门板,抬步踏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