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文学

初遇

球场一侧面朝公园,一侧则是郁郁葱葱的小树林。 百米开外的高耸钟楼上,时针缓缓落向七点整,仿佛昭示夜晚正式降临,顷刻间四面八方的街灯整齐点亮,悬挂于球场头顶的数盏炽白大灯投掷而下,将周遭都照出了仿若回到白昼的错觉。 唯有通往小树林的一角依旧昏暗。 路炀托着滑板站在光与暗之间的分界线,方才在下头没注意,眼下距离近了,他才发现眼前这位单反相机主人居然比他高出半个头有余。 少年肩膀宽阔,身材挺拔,后脑勺黑发被修剪出好几节层次,最下边一撮甚至淹过颈椎,垂至肩膀。 晚风不知从何刮来,林间树叶沙沙作响,将发梢吹得扬起;落下时,尾端却毫无征兆搔刮过路炀那情急之下拽住领口的指尖—— 其实那幅度很轻,应该是感觉不到的。 但不知怎的,路炀莫名感觉到一阵难以忽视的痒意由下而上的涌起,几乎是条件反射松开了手。 他收回手,习惯性地压低帽檐,旋即在明暗交界线中略略后退一步。 正欲再开口,面前的单反陡然原地转过身。 “不好意思,” 少年半身披着炽白荧光,半身没入深色阴影,将本就俊美的面庞分出两种不同味道,一半淡漠疏离,一半礼貌客气。 只听他嗓音喑哑,一字一顿浅声道: “——我不接受搭讪。” “…………?”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路炀那含在齿缝,还没来得及吐出的后半句硬是被生生堵了回来。 他像是如坠梦中,整个人都被这句堪称莫名其妙的拒绝打愣在原地,静默了足足十来秒,才听见自己如梦似幻地吐出一句: “……什么东西?” “虽然你的确很不错,但不好意思,我未到法定结婚年龄,暂时不考虑谈恋爱,也对alpha没什么兴趣,” 单反顿了顿,像是在思考怎么说才能把拒绝的伤害降低到最小,但仅过半秒便迅速放弃,微笑着继续补刀道: “所以留个微信号之类的联系方式就算了吧——那么先告辞一步。” 说罢,他礼貌一颔首,转身面朝小树林就要走。 结果前脚刚迈出去,脚跟尚未落地,就觉后领口再次被人用力一拽,紧接着是路炀冰冷至极的声音: “——谁他妈要搭讪你了?” 路炀毫不客气地把人朝后一拽,滑板咣的声砸落在地。 只见他踩着翘端身形一转,硬是在眨眼间将两人站位调了个头,挡住了通往小树林的路。 等单反回过神时,路炀已然与自己平视,帽檐下那双眼睛漂亮又冰冷,甚至眼底还闪烁着一丝难得的敌意: “你刚刚拍照时是不是把我拍进去了?” “把你?” 单反略微一愣,反应过来了:“你是说你刚刚豚跳空中转体的时候?” 豚跳是滑板动作的专业用语,也是刚刚路炀从台阶跳下时的基础动作名称。 路炀没料到这人居然还懂,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意外之色。 单反却像是看出他的意料之外,轻笑道: “稍微接触过一些玩这个的人,不过也就知道这么一点而已,你正好一次性都用了,四舍五入下……也算是一种缘分?” 路炀:“……” 缘个屁分。 下方球场嘈杂万分,等来队友的健将们正拍着球呼朋唤友,孩童尖锐的喊叫与广场舞嗨至翻天的街头流行乐此起彼伏相得益彰。 谁也没注意到林间入口的角落处,正进行着一场无声对峙。 路炀暗暗吸了口气,摁住狂跳不止的额角,跳过那见鬼的缘分二字,强行转回话锋,说:“那个照片如果拍到我了,麻烦你把它删了。” “唔,”只见单反眉梢一抬:“那这就有点过于麻烦了。” 路炀不由眯眼看他:“为什么?” 单反没说话,而是举起相机调出照片—— 他显然是在这儿待了有一段时间了,照片从天穹湛蓝一路变化成深红晚霞,最后一张恰好定格在夕阳下坠至地平线的最后时分; 满目霞光延绵而上,迎风而过的层叠云朵被染成淡粉,整座城市仿佛被镀上一层天然滤镜,安静祥和。 偏偏就在这高饱和的静谧中央,突兀地闯入了一道跃动的身影。 少年身姿如燕,脚踏弓箭以臂为翅,他逆着光飞驰而

来,帽檐下的双目煜煜生辉; 他就这么毫无征兆跃进这副本该以静为主调的画面,不由分说地夺走了所有焦点,让天地颜色都成了他的陪衬。 路炀想过也许会拍的不错,但没想到会拍的这么好,一时间也不由愣了愣。 “我在这儿蹲了一礼拜,就为了拍这瞬间的落日,结果今天好不容易抓到,你就突然从那头——” 单反抬起空着的那只手一指球场对岸,那是方才路炀豚跳的起始地,只见他指尖上拉,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弧线,最终定格在球场上方中央处。 他望向路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说: “——呼!的一下,就跳进了我精挑细选的镜头中央,我能怎么办呢?” 路炀:“……” “等你落地后我也想再拍一张,但老天爷不给面子,后面再拍的就没那瞬间好了,”单反说着又往后翻了几张,果真都不如路炀误闯的那张好看。 他收回相机,无辜地耸肩一摊手:“你看,我也很绝望呀。” 路炀:“…………” 天可怜见,路炀方才那一跳纯粹是心血来潮,他已经太久没有碰滑板了,上一次还是开学前暑假结束那会儿,因为练这个动作从高处落下,不小心崴了脚,别说玩滑板了,跑步都费劲儿,直到这些天才好了七七八八。 因此刚刚陡然碰见这么个合适的场地,合适的时机,才一时之间情难自禁没克制住,痛快地过了把瘾。 ——鬼知道对面竟然杵了个蹲晚霞的摄影师。 单反看着路炀那张冻得快能结霜的脸,莫名感觉很有趣,忍不住问:“我要是把你拍丑了你想让我删掉,我还能理解,但这不是挺帅的么?” ——事实上路炀那张脸根本不存在会拍丑了的情况,单反自认自己的技术也不可能会拍出那种照片,所以前半句约等于废话。 只见路炀收回视线,声音冷淡道:“不喜欢被人随便拍而已。” 单反挑眉:“为什么?” “哪儿那么多为什么,”路炀耐心耗空,冻着脸转移话题道:“既然不能删,那你后面如果要发出去,把我的脸涂了。” 单反饶有兴致:“怎么涂?” 路炀木着脸:“马赛克。” “哦——”单反又问:“马赛克怎么涂?” “……” 路炀冷飕飕地瞟他:“用手涂。” 单反:“……” 俩人四目相对瞪视半晌,单反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他指着又调回去的照片说:“你确定这照片涂了马赛克还能看吗?” “那不然怎么办,”路炀只觉眉心狂跳,“你给我抠出来?” “那有点难,”单反分外有趣地看他,“我只是喜欢拍照,不是修图大师。” 话已至此,还能说个屁呢。 路炀冻着脸沉默着,只觉今儿是犯了太岁。 再说下去也是浪费时间,路炀果断一蹬滑板,准备转身走人。 谁知单反又叫住他:“这就走了?” “不然?”路炀回头冷冷道:“留着手把手教你怎么涂马赛克吗?” 单反面露难色地微妙道:“不好吧,刚见面就去对方家里,这会不会太快了?” 路炀:“……” 艹。 哪里来的神经病。 眼见路炀脸色风云变幻,颇有下一秒就要抄起滑板给他一板底的趋势,单反终于收起了调侃之心,挑着嘴角转移话锋道: “你就是不想照片发出去后被人看到脸,对么?” 路炀停住动作,黑色背包被他随意地斜垮在肩上,夜风带着温热卷过他帽檐下的发梢,银色耳扣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他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而平淡: “不行?” 单反眉梢略略扬起。 他生了一双标准的桃花眼,双眼皮很深一道,从路炀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一直处于面带微笑的状态,仿佛上帝雕刻他时笔尖失了控,给唇角划了道深埋于骨的上翘弧度。 但直到此时此刻,那双桃花眼才终于有了变化,弯出道细不可见的弧度,浅淡的笑意在眼底缓慢蕴开。 只见他收了相机,说: “照片我不会删,但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不发出去,存相机里做个硬盘照,这样可以么?” 路炀不由一顿。 “要不信,你可以加我微信,”单方说着便往兜里去摸手机,全然忘了方才不等人开口,便率

先回绝的事,“我不屏蔽朋友圈。” 路炀瞥他,半晌转过脸:“不了。” 他顿了顿,又低声补充了句,“谢谢。” 单反颇为意外怔了下。 然而只见路炀踩在地面上的那只脚轻轻一蹬,下一秒人已经在两米开外的位置。 天已经彻底暗下来,小树林前方藏着条通向深处的鹅卵石小道,蜿蜒曲折的两侧摆着长椅,上头坐满黏黏糊糊的情侣们。 谁也没注意到这一角的短暂交谈。 路炀拽着包滑出去没多远,刚准备拐弯朝公园转,身后的单反却在若有所思片刻后,突然拔声问道: “所以你真的不是来跟我搭讪的吗?” 路炀:“……” “滚,你才搭讪,”路炀忍住了大庭广众下冲他竖中指的不雅冲动,压着怒意冷冷道:“我也对谈恋爱没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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