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骤雨将至。云层翻滚着将暮色吞没,整个天空被染成阴郁的灰。 室内,窗帘遮挡住大片光亮,床上的人还在熟睡。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窗外霎时间雷雨交加,树叶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寒意顺着窗隙渗入室内。 “轰隆——”,又是一道雷声。 程佳韵从睡梦中惊醒,起身将窗子关好,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手心渐渐捂出温度,程佳韵呆滞地坐在床沿,看着分针走了一圈又一圈。然而门外除了骤而变大的风雨声,没有任何动静。 “算了,他不会再来了。”程佳韵弯唇,笑中带着失落,随手将手绘板扔进背包,换上雨靴准备离开。 忽而“咔吱”一声,门锁转动了两下,门开了。 身穿黑色夹克的男人推门而入,对侧玻璃窗上映出一道颀长的身形。 看见屋内的人,他身躯顿了顿,手中的伞垂了下去,水珠顺着伞面滴下来,渗入木质地板,又在暖炉烘烤下很快淡去。 看着玄关处的高大身影,程佳韵眸中溢出惊喜:“谢霄,你回来了?” “嗯。”男人垂眸,情绪隐晦不明。 程佳韵笑着迎上去:“你去谈解约的事情了?” “嗯。” “怎么样,还顺利吗?” 谢霄抬头看向窗外,许久未答。 程佳韵也不在意,接过他被雨濡湿的的外套,好言好语道:“你呀,状态不好,就别逞强工作。” 许久,回应她的依旧是沉默。 耐心耗尽,程佳韵终于忍不住发火:“谢霄,我跟你说话呢!” “你今天话真的很多。”谢霄抬眼看她,神色淡漠,语气透露出些许烦躁:“我的画,画好了吗?” 听见他开口,程佳韵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不再计较方才他那恶劣的态度。 “好了。”程佳韵点点头,从包里翻出手绘板递给他,撇了撇嘴:“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让我改稿。” 谢霄垂眸去看画稿,无比专注,纤长浓密的睫毛搭下来盖住眼睑,指尖摁在平板上,将画稿的细节一处处放大,仔细研究。 程佳韵环抱着胳膊,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心中暗叹:不愧是小明星的脸,精雕玉琢一般,白净又帅气,哪怕离得这么近也看不出一丝缺陷。 长着如此优越的一张脸,偏偏是这样的倔驴脾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程佳韵觉得无趣,索性点了根烟,指尖捻了捻烟尾末端,看向对面那张白净的脸,哑声道:“谢霄,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的最难搞定的客户。” 她轻笑,语气意有所指。 谢霄淡睨她一眼:“出去抽。” 程佳韵抬手指了指窗户:“我开窗了。” “那也不行。”谢霄合上手绘板的皮质保护套,刚一抬头,对面的女人忽地抬手,勾住他的后脖颈,踮起脚猛然凑近,唇角笑容狡黠:“干嘛红耳朵?” 谢霄垂眸,只见面前的人水润的唇瓣一张一合,一双狭长勾人的眼死死锁住他。 喉咙忽地一阵干涩,他别开目光,低声提醒:“我助理等下会来。” “等下是多久?”她盯着他通红的耳廓,笑着问。 “程佳韵,你好歹是个女孩子,就不能矜持一点?”对方说着,就要拿掉她的手。 程佳韵耍赖不肯松手,紧紧勾住他,在他耳边轻声嗫嚅道:“谢霄,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过了今天,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这幅画不用再改了。”谢霄轻拂掉她的手,目光落在手绘板的屏幕上,“今天的稿子,我很满意。” 见他答非所问,程佳韵有些喘不过气,心里闷闷的无比烦躁。 “k”她转身,负气收拾行李。 没了拉扯与争执,小小的空间里静默无声。谢霄在屋内踌躇许久,怎么也找不到继续呆在这里的理由,看着一旁安静收拾行李的女人,只觉得内心煎熬。 他索性走到窗前坐下,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 杯口还残留着淡淡的唇印,显然是她用过的。谢霄没太在意,浅抿一口杯中的水,明知故问道:“这间房你还要住多久?” “你没长眼吗?姐姐我这就走了!”程佳韵有些烦躁,胡乱收拾完行李,没好气地说:“记得叫你助理把稿费打给我,0100账户,别打错了!” 说罢,门被用力拽开,冷风强灌进来,携着细雨飘进露台,身上的衣服很快被水汽濡湿。 程佳韵拖着行李箱往屋外
走,谁知刚迈出一步,便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拽了回去。 忽而身后一阵温热,谢霄将她扯进怀里,下巴抵在她额角,嗓音温沉,语气透着委屈: “后悔了,不想你走。” …… 窗外雨停了,屋檐上偶尔还有水珠滴下来,滴答声不断,听久了有些催眠。 程佳韵倚在床沿,胳膊麻痹没了知觉,耳边是平稳的呼吸声。 谢宵正熟睡着,脑袋埋在她肩窝,眼皮稍动一下,黑长的睫毛便扫在她锁骨处,痒痒的。 她调整了下睡姿,不忍叫醒身侧的人。这么久了,难得见他有这样好的睡眠。 目光转向窗外阴沉的天空,程佳韵忽然陷入回忆。 - 程佳韵原本是一名插画师,一年前被公司外派去米兰学习深造,机缘巧合下接触到绘梦师这一新兴行业。 所谓绘梦师,也就是通过绘画还原梦境,以此治愈人们内心的缺憾。也许是被这一暖心属性所吸引,程佳韵总觉得这个职业是隐隐带着光环的。 工作之余,程佳韵跟着兼职绘梦师的同事探望客户,浅浅接触过后便心痒想要尝试。恰巧程佳韵大学时辅修心理学,学起这些并不吃力,从自学网课到取得资格证也不过三个月时间。 外派学习结束回国后,程佳韵理所当然地得到了晋升副总监的机会,但她却选择了退出。一身反骨的她直接辞掉了工作,创建了自己的绘梦工作室,开始以绘梦师的身份接单创业。 然而一路顺风顺水的程佳韵,却在创业这条路上吃了瘪。 头脑一热开了工作室后,她发现绘梦师这一职业在国内并不吃香。工作室成立数月,始终处于接单困难的状态,学员们不堪压力纷纷辞职。 郁闷之下,程佳韵打算给自己放个假,来到云南边陲小镇采采风,找找灵感。 抵达灵溪镇的当天,恰逢雨后初晴,天空中出现了彩虹。 程佳韵隐隐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她入住的民宿偏远僻静,占地不大,入住率也不高。民宿背靠茶园,开窗便能闻到茶香阵阵,沿着茶田下去是一方水塘,清晨和午后总能看见零星几个老大爷在池边钓鱼打盹儿,垂柳在水面上随波浮动。 午饭后,程佳韵一路散步到鱼塘边,拿起画笔,一笔笔描摹着眼前的风景。 许是午后人少,四周空寂无声,静得能听见鱼群接二连三浮出水面吐泡泡的声音。 放眼望去,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影。 程佳韵忽然觉得无趣。 碧绿田涧与清秀山水果然不适合她,还是城市夜晚的灯红酒绿更能让她的糟糕情绪得到释放。 胡乱描摹几笔后,她开始收拾画板,准备打道回府。 谁知下一秒,一道男声突兀地响起,打破四方寂静: “都说了多少次了,续约的事情免谈!” 程佳韵吓得手臂一颤,脚步也顿住。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听见那声音继续说道: “出尔反尔的是盛空,不是我,我没什么好怕的。你告诉他们,三个月后合同到期,我必须离开盛空,不然我们法庭上见!” 这争执声听起来像是在不远处,男人语气果断,声音却显年轻,话语中能听出克制与隐忍,大概是遭受了什么不平等待遇。 程佳韵心想,她这不算是偷听别人隐私吧? 出于好奇,她顺着阶梯朝下走了几步,找寻那声音的来源。绕过一颗巨大垂柳后,果然看见了在树下倚坐着的男子。 此刻他已经挂断电话,轻靠在树边,帽檐遮住半张脸,看起来像是在闭眼小憩。 男子身侧立着一根鱼竿,模样淡然,全然不像刚刚发生过争执的样子,但频繁的侧身和时不时触碰鼻梁的双手,还是暴露了他的心绪不宁。 程佳韵细细打量了几眼,这男人身型修长,穿着年轻时尚,身上丝毫没有当地镇民的淳朴,倒像是远道而来的住客。 许是觉得这景色过于单调,眼前的人又无比养眼,程佳韵打开平板,笔尖不自觉描摹起来。她笔触虽轻,落笔却快,只三两下,男人的轮廓便跃然纸上。 程佳韵画得投入,勾勒完线条后,再抬头,年轻男子已不见踪影,树下只剩孤零零一根鱼竿。 她怔了怔,正欲转身寻找,头顶忽地响起一道清朗嗓音:“你在画我?” 程佳韵惊慌失措,抬头便对上一双空洞黝黑的眼。 男人的面容暴露在日光下,皮肤微白,眉头颦蹙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明明眼睛很大,眼尾却微微上挑带着
天然的魅惑感,看起来清冷又勾人。 虽然相隔一段距离,程佳韵还是清晰地看见男人眼下一片青黛色,明显是没睡好导致起床气有些重。 午后的日光温暖充沛,照在水面泛起粼粼波光。此刻的氛围却降至冰点。 尴尬对视几秒后,程佳韵莫名感道心跳加速。 对面的男人环抱着胳膊,眉头微微挑了挑,像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我……”程佳韵定了定神,合上手绘板,矢口否认:“没有,我在画水塘边的风景。” 男人似乎并不好糊弄:“我刚才都看见了,你这画里,明明有我的身影。” 谎言被毫不留情地拆穿,尴尬无所遁形,程佳韵索性厚着脸皮打起哈哈:“那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总不能画那几个老大爷吧?” 说着,她伸手指向水塘边缓缓走来钓鱼的游客大叔。 “……”男人无言。此时手机恰好振动起来,聊天界面弹出一条信息: 【谢霄,薇姐那边承诺过了,只要你肯续约,公司三季度的s+项目一定优先考虑你。】 谢霄一目三行,快速扫了眼信息,唇角牵出一缕轻嘲。食指下意识触了触鼻梁,他摁下语音键,态度决绝: “不必了。解约的事,没得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