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丫鬟端来了早点,姨娘胡乱的往她嘴里塞了几口饼子,又灌了几口茶水,趁她食早的空儿,丫鬟又给她扎了个喜人的发髻,就这般迎着寒风出门去了。
云姬出了门,见园子里张灯结彩,四下火烛通明,天井里摆放着供神的瓜果香案,后院时不时传来屠杀禽类的惨叫,就在这么一个昏火齐明的子夜,云姬瑟瑟发抖的跟在大人身后,祭祀,烧香,迎客。
天方大亮后,百客入园,太平侯府中有花林盛开,宾客们游园赏花,席面上有杭州的龙井虾仁,西湖醋鱼,酱鸭,牛乳烧鲈鱼,莼菜羊肉汤等,先茶后酒,皆是本地的菜品,通是寻常绺水席,皆无趣事。
昭箬兰等候在彩月楼中,房里的婆姨围着她说话,云姬在一旁使劲瞅她那红盖头,不解道:“为啥盖着头?”
婆姨们说,这红盖头需得入洞房之时,由夫君亲手揭开,天下嫁女皆是这个习俗。又说,按照习俗,新婚男子也要戴着遮面的花胜。
外头的锣鼓声响了起来,张姑爷骑着大马过了县门口,余杭最热闹的大宴便由此开场了。
正席上一贯是临安酒家的菜品,繁忙的喜宴总是顾得上宾客却顾不上自己人,庭前热闹的客人们投壶,斗鸟,蹴鞠,妇人们在花园里点茶,弄香,插画。
到了出阁的时辰,云姬闹了孩子脾气,见天地哭喊:“阿姊别走!”
一旁的宾客看她哭得有趣,起哄道:“阿姊嫁人咯,以后都不回来咯!”见时,云姬扑上前紧紧地抱住了箬兰,任凭谁来拉她也不松手。
无奈之下,昭箬兰俯下身,柔声细语地劝慰道:“云姬,你想阿姊时,便来金陵看我,可好?”
“阿姊是不是不要我了,你以后是不是不理我了?你别走成吗?”
箬兰自然也舍不得云姬,她蹲下身抱着云姬哄道:“阿姊不管到了哪里都是你的阿姊,无论何时都不会不要你的。”
云姬趴在箬兰的肩头抽泣,低声说:“不嫁人不行吗?我不想你走。”
实则此时的云姬并不通晓嫁人的含义,她只知道往后姐姐不再与她一起吃饭,一起上街,一起坐看江边游船了。
“傻丫头,女子哪有不嫁人的。”
时下,人声鼎沸,云姬忽然朝张耀喊道:“这是我最好的阿姊,你若是对她不好,我,我定会替她讨回公道的!”
张耀一愣,遂笑说:“小姑要如何讨回公道呀?”
云姬抹了一把眼泪,说:“我红缨枪耍得可好啦!”
届时,满堂大笑。
亦是此日,后半夜。园子里熄了灯,华月堂中守夜的人听见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那人气息吭哧,在烛下露出半张脸,仆从惊呼:“世子!”
一进门,他就往屋里去,急的跟外院有追兵似的,孙折芙在梦中被一双大手晃醒,依稀只见帘后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吓得她连连往后缩。
“是我,夫人莫怕。”昭澄像是着了风,说话时微微颤抖,“夫人,我有大事与你说!”
孙折芙忙问是何事?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要说的事堵在嗓子眼里,“官中传话下来了,你猜怎么着?”
一听是东京传来的话,孙折芙登时聚精会神,忙道:“怎么着了?”
昭澄神色凝重,眉头不住的跳动,压下嗓子说:“夏州李氏经年试探中原,小战不断,官家命我即日起带兵镇压夏州。”
孙折芙一惊:“那燕郊呢?”
昭澄长叹一气,道:“官家的意思是,拆分太平家的兵马,你我之子仍旧在燕郊与辽人对峙,我则下放到夏州。”
“此计实在是狠毒!”孙折芙恨得捶心窝,低声怒骂道:“既镇压了两方势力,又分散了咱们的兵马,可谓一石三鸟,官家哪里只是下令镇压夏州和燕郊,分明是调虎离山!”
昭澄几欲愁白了头,而听妻言:“非去不可嚒?装病推脱呢?”
昭澄长叹:“我不得不去。此去少则三五载,李氏不服赵家,但应该还不会那么快动手,赵官家赐给我一个先锋大将军的虚衔,那夏州又是一个虎狼窝,比燕郊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我总是不放心你,李氏的谋反之心早已昭然若揭,你可不是要当替死鬼了!”孙氏霎那长泪决堤,对昭澄说:“不如让我陪着你去吧?”
“不可。”昭澄摇头,沉痛道:“夫人,你必得在余杭替我镇住家宅,太平家不可一日无主,若是你我皆去了夏州,途中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这个族,就算是彻底覆灭了啊!”
夫妻二人闻言双双垂泪,这时,那孙氏才说起了一桩旧事。
她言:“当年你军务缠身,我们的两个儿子自幼便随你习武,家中常年只有兰儿与我作伴,冷情得很,我寻了何氏入府伴我,她性情温良,多年同我在这宅里打发时光,后来又得了个猢狲般闹腾的云姑娘,咱们这府里才算是有了人气。今你要走,又是去那凄冷苦寒之地,我不能伴你同行,那便让她随你去吧。”
昭澄不忍拭泪,当日孙氏纳妾之举,他便隐约猜出了缘由,这些年他为朝廷征战沙场,却实在冷落了家中人,听孙氏一番肺腑之言,他眼中酸涩,愧疚不已,道:“今而兰儿又嫁了人,若再让何氏跟我走,你岂不又是孤单一人了?”
此夜只闻一声长叹,孙氏苦然一笑,道:“到底还有个云姬在,她是个鬼灵精的性子,旁人若欺她,伤她,从不等我们出手,她自个儿便杀回去了,倒颇有你年轻时那鲁莽的样子。”
昭澄自也无奈,便说:“那此后便由云姬陪着夫人了,她慧根不足,还需夫人悉心教导才是。”
红帐烛火尽长夜,
天明后,昭澄便携何姨娘一同前往夏州。
去时,云姬在门前撒泼打滚,非是要和何姨娘一道随军。
届时,她被孙氏紧紧抱在怀中,遥望兵马启程远去,她稚嫩的脸上早已横泪飞花,孙氏替她拭泪,说:“好女子,你留在家中和我作伴可好?”
云姬一别往日的稚气,婆娑目中升起不落的执意。
“你们可是都嫌我没本事?”
“可我偏要作峥嵘。”
而后,她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那门里。
说,太平世子出征三日后,余杭县中忽闻一声鹰嚎,待府里灯火亮起时,云姬早已不见了踪影,此后太平家的人将余杭之地翻遍,再也没有找到云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