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天一声惊雷,云姬孤立庭前,歪着脑袋盯了他半晌,良久,被人推搡着,才唤出一声:“爹爹?”
她望着传闻中如镇州神般的父亲,人木讷了。
见云姬痴神,胡妈妈忙称,不怪云姬不识父,在她不足一岁时,主人家便出征北上了,认生也是有的。
“她认生?”
午后,昭澄骑着大马带云姬绕余杭兵蜀巡逻了一圈,不过半日,满杭州便都知道了澄世子的这个“心头爱”。
说此番,澄世子领兵在燕郊一战中,与辽人打了个平手,今日四海江湖皆赞颂他为大宋第一武侯,人人都说,他只差一个封侯的虚名罢了。
绕说在大宋,能与兵强马壮的辽人一论高下的,唯有太平家亲军是也。
嗅到浓烈的马粪味儿,云姬紧紧捂着鼻子,眼睛却舍不得闭上,这是她第一次在辽阔的草场上看到训练有素的兵马。
昭澄对云姬说:这些亲兵自前朝起,他们的祖辈便追随着太平家,从村落,山庄,到县郡,他们的先祖大多是自愿从军,江湖里慕名而来的游侠也有,被山贼逼到走投无路自寻庇护的人也有,凡入太平家者,皆有万军庇佑。
云姬听后心中触动,不由振臂高呼:“那爹爹就是庇佑万军的神!”
昭澄快意一笑,说:“你记着,太平家的使命就是庇护万民,永保太平。”
诚然,这是一个历经百年风雪,从五代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家族,它的风骨里势必流淌着坚韧与荒凉。
“那我也要做庇护万民的神!”
“你?你还是像你姐姐那般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父女俩一笑一闹,给这一望无际的草场留下了一抹舐犊情深的背影。
日暮后,二人从营地归府,一入正堂,便见太太在堂中忙弄的身影。
云姬瞧着太太难得打扮了一番,不比往昔终日素袍加身,今儿披了身墨绿大氅,一水蓝墨色襟裙,又难得簪了头花,在那昏晖交映的烛火下更显风韵。
她正在堂前指挥着一丛又一丛的丫鬟家仆搬运着聘礼。
这聘礼从金陵而来,走了七八天水路才到余杭渡口。
云姬见庭前放着一座红布包裹着的笼,凑上前掀开才知里头是一对鸿雁,便问父亲:“爹爹,为啥囚着这雁?”
昭澄答:“纳征大聘,执活雁为礼。是婚宴前夕的最后一项大的事程,等收下了纳征礼,便算正式为亲了。”
这会儿太太从来往的聘礼中抽神出来,见父女俩在庭前说笑,甩起袖在一旁数落道:“夫君倒是清闲得很,留我们两个女人家操持内外,既如此还回来做甚?左右也是帮不上忙的。”
听太太这话的意思,是怪他俩闲着了。
云姬忙上前调笑道:“可是大姐姐好事儿将近,太太心里头高兴,实在少见太太穿这般鲜亮的衣裳,好看极了。”
太太弯起眉,点了点云姬的鼻尖,笑说:“你呀,最是油嘴滑舌,快些去账房陪着你姨娘,就她那手算术,怕是又要把十写成百了。”
云姬还想在堂里闹腾,便被一旁的丫鬟拉进了雕花小门中,说:“姐儿莫闹,想来主人家与太太多时未见,也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咱们去帮着姨娘铺弄账本可好?”
云姬被几个丫鬟牵着围着,一路送去了账房,只稍回首望堂前,见爹爹与太太对桌而坐,和乐相谈,此间烛火明亮,微雪满堂。
这家人一直忙碌到晚膳时,才有了歇气的功夫。
膳桌之上热汤滚水,白雾缭绕,何姨娘牵着云姬来了,丫鬟们呈上了清口茶,云姬见桌上摆着的皆是生食菜品,抬头问:“生的呀?”
传菜的仆从笑说:“云姐儿觉得稀奇,因这本是山野盛行的吃法,如今传入了民间,叫作:拨霞供。便是以生肉,生菜浸入热汤中烫熟食用。”
这新鲜的吃法上了贵胄门第的食桌,也别有一番风味。
云姬尚不善用箸,便由何姨娘为她烫羊肉,她举着小碗接着,生滚的肉入喉咽嫩滑爽,云姬连赞味美。
席间,孙氏姗姗来迟,卸下大氅,净了手,坐下后灌了几口参汤,缓了好大一气,才对何姨娘说:“这阵子可是累坏人了,明早还需去津口接迎张家人来,载人的船比货船晚到一日,这会儿怕是也到临安城边了。”
又说:“再过几日,还得摆一桌纳吉宴,请县里有名望的老人择一个好日子来。”
何姨娘点了点头,道:“吴县请来的绣娘已将喜服缝制好了,都说姑苏的吴县绣艺天下闻名,我见过了,的确是不俗,那衣裳珠翠辉辉,华如茂春,实在是精美得很。”
孙氏笑道:“我本想就着杭州的绣署便是了,你竟能找来吴县的绣娘,还是你有心。”
说话间,二人举杯对饮而酌。
云姬左看看,右看看,说:“爹爹呢?”
孙氏饮下一口热汤,没好气说:“你爹爹他一回杭州便有百十个推脱不掉的宴请,哪里有闲陪我们用膳?”
话音未落,便听小窗外传来几许笑声,闻声而见,便是昭澄踏门而入,他卸了披,由人净手,才笑称:“老远就听见你们太太在这拈我的错处,咱一家人多年未团聚,我岂敢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