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这一消息像是一记惊雷轰在陈六子头顶,震得他头晕目眩,好半天才挣扎着说出这样一句,
“不可能,你骗我”,紧接着他又说道,“我可是亲眼见到,他满身插满羽箭,倒在血泊之中,没有道理还活着,没有道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其实他内心里也想着,但愿这消息是真的,他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那天神一样的人物,那待他如兄如父的韦春晖。二十年前,他流落边城,但是做人的心气,已经随着韦春晖葬在了望春亭,留下的只是行尸走肉般的皮囊。
“我知道,你对我心存芥蒂,我说的话你可能不信。”那中年人并没有过多的解释,反而自怀中取出一张字条,递给陈六子,“你自己看吧!这个人的笔迹,我想你应该还记得”。
陈六子伸手接过字条,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小字,“将军或未身死,十日后,余至边城详述”。这字迹,他自然认得,是丁奎。当年的斥候营主将,轻功冠绝天下,他与陈六子是莫逆之交,他们都是将军韦春晖手下十二卫之一。
“这封信,你是什么时候收到的?”陈六子问,他嘴唇抖动,好像有一物要从嘴里跳出来。
“距离今天正好十日”。那中年人淡淡地说
“好好好,这么多年,总算听到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了。只是不知这丁奎是如何凭空出现的,二十年来,他去了哪里?当年望春亭之战,他的斥候队伍为何没有按时归来?”陈六子如连珠炮似的一连串问题。
“此中细节,我也不完全知悉,大概在十年前,我第一次收到他的消息,说他并未身死,而是藏匿于帝京之中,但穷困潦倒,无奈又重操旧业做了梁上君子。一日,去城中大户府邸盗宝之时,无意间听说,我流落边城,他就按之前的联系方式,与我取得了联系。”那中年人只是简单的回答了陈六子的第一个问题,至于其他的问题,他就没了下,“至于你的疑惑,等你见到他,可以自己问他,个中隐情,我却是不知。”
陈六子看了一下那又回到树荫下的中年人,那一瞬间的怒火,早已烟消云散,甚至陈六子认为那可能是他的错觉,毕竟他与眼前之人,相识几近三十年,却从来看不透此人。只知道此人出身江左范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世家子弟,本该是一个清流闲官,行歌漫饮,服石炼丹;但不知为何,却做了将军韦春晖的军师,韦春晖所率领的龙骧军,本是大胤最精锐的军队,也是训练最苦的地方。从未见过有世家子弟可以在军营中如他这般如鱼得水。
“老爷,陆官长来了,”老仆的声音打断了陈六子的思绪。
“有请,我们一起去房见他吧!”范夫子对陈六子摆手道
“老陆来做什么?”陈六子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有什么公务吧!”
“他在你这里见我,估计还是头一次,我的存在会不会影响你们商讨机密之事。”陈六子边走边走边说道。
“子仲,在你心中,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为何一直对我都有成见”。
“没有,我对军师大人,一直心存仰慕,可是没有任何成见。”陈六子连忙说道,只是目光闪烁,一眼便可以看出,他现在所说的话,一丁点也是不能相信的。那中年人便不再说话,慢慢的走出树荫的笼罩,仿佛从一个世界走到了另一个世界,落日的余光照在范夫子的身上,像是给他身上镀上一层血红。走在他后面的陈六子抬眼看到落在他身上的余晖,笼罩他身上的像是二十年未曾洗脱的血色。恍惚间,像是有见到那如云的战旗,摧枯拉朽般的掠过战场。接着,他闭上了眼,眼角似有泪光划过,
“军师啊,不是我不信你,只是这二十年间,我日思夜想终是过不了我心中的那道坎,我不明白,为何你要阻止我去救将军,我陈六子烂命一条,留下又能做什么,韦将军绝世人才,他活下来,这个世界才有希望。”
从庭中到房,这段路并不算长,但陈六子走得却是心烦意乱,他不想见陆鸣。并不是因为陆鸣是他的顶头上司,而是他是碎嘴子,总是会抓住自己的小毛病喋喋不休。他又不能走,因为今晚丁奎可能回来,他又满心的疑问想问他,二十年未见,不知道现在他会是个什么样子。他的消息始终是陈六子最挂怀的一件事,若将军真的没有身死,哪怕把这天下翻过来、哪怕独自一人去面对谭无义、去面对他手下的那三凶煞,自己也要去就=救将军,去弥补二十年来的愧疚。只是不知,上天还会不会给他这个赎罪的机会,不对,应该是说给范夫子一个赎罪的机会。
随着房门打开,屋里传出了陆鸣急切的声音。
“军师,幽州节度使他称帝了。”
如今天下局势,一分为四。太师谭无义口衔天宪,掌握天下大半领地人口;幽州节度使杨震,掌控幽州,兵力强盛,直接威胁帝京北面,谭无义曾多次派兵讨伐杨震,皆是无功而返;沈飞在夹缝中求生存,如今只剩下梓潼与成都二城,谭无义步步紧逼,如暴风雨中的行驶在江面的一叶扁舟,能不能撑过风雨,完全要看掌舵人和天意;剑南道地处南荒
,距离帝京最远,谭无义鞭长莫及,他曾派投降的淮南节度使带兵讨饭,但明显淮南节度使牛大力出工不出力,带着兵马只在淮南道与剑南道边界地区游行一遍了事。
“什么时候的事?”陈六子先一步进入房,盯着陆鸣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陆鸣喝道,陈六子像是他的噩梦,一见到就头大。这个人完全一副痞子气质,油盐不进,偏偏武功高绝,自己曾与他交手数次,别看他只剩下一直左手,但刀法诡谲,生平仅见。加上自己恩师范夫子,不止一次对自己提及让自己照顾他,只要他不起兵造反,多做之事都可以认作是小事。所谓“照顾”,其实就是给他擦屁股,偏偏这个人,对于自己对他的法外施恩,一概不予回应,反而认为是心安理得,所以陈六子算是陆鸣在这城中最不想见到的人。
“陆官长,您这是什么话?我也是追求上进的,今天我便是找范夫子来探讨学问。”陈六子一脸的混不吝,嬉皮笑脸的走到陆鸣身边,伸手就要去摘他记载腰间的玉佩。陆鸣赶紧推开他的手,对后面进来的范夫子深施一礼,说:“恩师,幽州节度使杨震称帝了,他自称大乐皇帝,改元天赐,西数谭无义几十罪状,不日,要对谭无义用兵了。”
“看来,幽州杨震出大事了。”范夫子淡淡地道
“请恩师解惑。”陆鸣道。
“杨震以一州之地对抗谭无义掌握的大半国土,兵员、储备、人才皆不如,沉寂二十年不曾有所动作,如今天下未有异动,他为何突然称帝,并未召集联合诸侯,反而仓促起兵讨伐,这难道不是求败之道。”
“可是,……”他写了一眼陈六子,
“明白,属下告退。”陈六子装模作样的向陆鸣施了一礼,转身就要走向院中。
“不用,子忧,你说吧,不用避讳他”范夫子道。子忧,是陆鸣的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