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岚?”
不知怎么的,吴福便不由自主地脱口叫出了这个名字。
叫声虽然不是很响,但无论是小顺子方的,还是李亚娟,或者是乡村干部,三方的人全部都听到了。
林紫岚毕竟是这个村子里面的人,尽管去世已经很多年,也尽管去世的时候还只十几岁,村里那些年纪大的人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她就走了。但是,作为同代人的李亚娟,小顺子堂兄这些人,怎么可能忘记这个可爱、可怜、让人想起来就心痛的名字?
但是,这时候吴福叫出她的名字不得不让这些还记得她名字的人都大吃一惊,尤其是小顺子堂兄,吴福的面是朝着他这边叫的,在吃惊的同时,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前后左右,然后是惊楞地看着吴福。
当然,最感吃惊的是李亚娟,在吴福叫出“紫岚”二字时,她就用眼睛以极快的速度扫视了四周,都没发现有一个符合女性名字的人,再说,她又是知道林紫岚的,联系到最近吴福出现的一系列不正常的事,一个巨大的疑问立即从心里产生:莫非,吴福……
毕竟是一位贤淑的女性,此时,她并没当着众人的面对吴福大声责问,而是将他拉到一个僻静处,轻声问他:吴福,你刚才叫什么来着?
吴福惊楞地看了看她,奇怪地说:“亚娟,你说的是什么呀?”
“就是刚才在门口,你叫谁来着?”
吴福茫然地搔了搔头,“我有叫谁了吗?没有吧?”
李亚娟了解吴福的实诚,相信他不会撒谎。如果这么说,那刚才又是遇上令她无比焦心的事了。她的心立即就揪了起来。
可是,现在的事,又容不得有半点的拖延,她只能暂时压下心里的不安,硬着头皮拉着吴福的胳膊再次进入会议室。
椭圆形的会议桌,两边分别坐着李亚飞与小顺子的家属代表,两个头里分别坐着乡村两级参加司法调解的人。
待大家坐定,北坑村村长马上站了起来,干哼了两声后,作了开场白:“大家都知道,就在昨天,我们村发生了一起大案。为了争田水,李亚飞将小顺子给打死了。这是一起性质非常恶劣的案件。但是,因为李亚飞已经死了,已经追究不了他的刑事责任,但对于李亚飞的家属来说,民事责任还是要承担的,所以今天召集两家家属进行调解,下面请乡司法所的同志给大家说话。”
乡司法所的郑所长随即站起身来对大家说:“根据公安与乡村两级干部的调查与了解,在这起案件中,小顺子并无任何过错。在李亚飞放水的时候,他也从水渠中放了点水到自己的田里。水渠的产权属集体所有,是属于村民共享的水利设施,李亚飞可以从渠里放水,小顺子同样可以。但是,小顺子放了,李亚飞就不乐意了,看到后马上就要去打小顺子。而小顺子在看到情况不妙时,并没有和对方对抗,而是选择了逃跑。他的举动,本来是一件可以缓解矛盾的事,但李亚飞并未就此罢休,而是继续穷追猛打,让本来就处于弱势的小顺子没有了任何的退路,而最终被活活用锄头砸死。在这起案件中,李亚飞的态度非常的恶劣,手段的残忍程度也是无与伦比,应该负全部的责任。而作为李亚飞的父亲,在事件发生的过程中,不但没有积极劝导,阻止恶性事件的发生,反而推波助澜,促进了案件往恶性方向发展,作为当事人的父亲,在此次案件中,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现在,主要的责任人李亚飞已经自杀身亡,他虽然要负全部责任,但我们已经无法追究。但是,对于在此次案件中,起次要作用的李亚飞父亲李土法,虽然我们无法确认他有没有刑事责任,这要公安的最终调查结果确认。可有的事可以等待,有的事却等不了。你们看,现在天气也这么热,尸体本来就放不住,而小顺子的尸体又是有创伤的,再加上验过尸,就更放不住了。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小顺子的父母都年事已高,身体本来就不好,没劳动能力,加上这次失去儿子的重大打击,情况就更加糟糕了。所以,作为应该负全部责任的李亚飞家,在应该负责小顺子的丧葬费的同时,也应该对二老的生活进行负责。现在请当事人的家属代表各自发表自己的意见。李亚飞的家属代表先说吧!”
李亚娟与吴福对视了一下,彼此的心中都仿佛在问:“谁说?”
在李亚娟的思想中,男人考虑事情毕竟比女人要全面,说出的话,在别人的心目中的分量自然也不一样,于是,就拉了一下吴福背后的衣服,意思是叫他来说。
吴福稍微迟疑了一下就站起身来,说:“我不知道该怎么来说这件事。但是,作为李亚飞的姐夫,首先,我要向小顺子的父母以及亲属表示道歉。”他朝着坐在对面的人深深地鞠了三躬,“对不起!真的是非常的对不起!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做姐夫的也感到非常的痛心与惭愧。都是一个村子里住着,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有多大的仇恨需要动手动脚的?我真的是为亚飞的行为感到不解。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必须要去面对。刚才司法所的同志说的话也是非常在理的。但是,负责是一回事,该怎么负责才是合理?这个我的心里没数,所以,我的看法是,是否先请小顺子的家属代表说一下你们的要求?”
郑所长觉得吴福说的也在理,于是就让小顺子的家属代表,他的堂兄李宝儿先说说要求。
“我们的要求很简单。”李宝儿像是在家里都已经商量好的,胸有成竹地说:“第一、小顺子现在需要安葬,做棺材的钱,做坟墓的钱,小顺子做衣服的钱,买冥品的钱,招待客人的钱,小顺子死的怨,做丧夕道场,为他超度的钱,这些加到一起,你们给个一万,不多吧?第二、作为小顺子的父母,这么大的年纪了,要经受这么大的打击,大家都凭良心说说,可怜吗?如果小顺子本身也有什么过错,我们就不说了,但小顺子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过错,完完全全是冤死的,屈死的。所以,对于他的父母来说,这精神抚慰金总要的吧?我们也不说多,你们给个一万总不过分吧?第三、老两口的生活从此就没了着落,给二老养老送终谁负责?你李亚娟虽然是李亚飞的姐姐,但你已经是嫁出去的人,是吴福家的人,我们找你负责总没道理吧?再说了,你的父母年纪也不轻了,谁先走谁后走也是件说不来的事,所以,我觉得这二老的生活费,以后的丧葬费还是一下敲定了好,这笔钱,我们不能完全估算正确,但拿个三万,应该不算多的。”
李亚娟与吴福都不禁大吃一惊。
五万?
对于父亲的家底李亚娟是最清楚不过的。虽然他当了很多年的大队长,村长,但是他当干部的那些年,有四分之三是在大集体的时候,在那个年代,当大队长能有多少名堂?虽然也有四分之一的时间是在改革开放以后,大家的生活从根本上有了好转,但不管是谁家,除了温饱之外,虽然也都有了点钱花花。可是谁的家里能有上万块的积蓄?一下子要拿出五万块,不要说是父亲家,就是再加上自己家,自己的婆家也凑不起这个数呀!她的心里一下焦急了起来。
而此时,主持调解的乡村干部的眼睛都已看向了她与吴福。
“刚才,小顺子那边已经说出了他们的要求。你们这边呢?有什么异议吗?”
这时候,正处于焦急中的李亚娟已经考虑不了那么多,“嚯”地站了起来,说:“按理说,亚飞打死了小顺子,要我们家出这么点钱也是不过分的,毕竟,对于他们家来说,就是给上最多的钱,也买不回小顺子的生命,比不上小顺子的在世更能让二老幸福。可问题是,我们家拿不出这么多钱啊!对于我家的情况,我想大家都是了解的,虽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钱,却也没有多少。不要说是五万,就是一万,我想我的父亲也是打破脑袋都想不出办法了……”
不想刚说到这里,对面的李宝儿“嚯”地站了起来,有些怒气冲冲地说:“李亚娟,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在敲你家的竹杠是吗?要是这么说,我们就没有调解的余地了。”他用手直接指着李亚娟说:“不过,我也可以告诉你,如果调解不了,我也会诉讼到法院。县里法院解决不了,我还会诉讼到市里,省里,直到此事解决为止。”
就像一股强大的对头风,一下逼得李亚娟说不出话来。只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委屈感从心里涌起,让她情不自禁地饮泣了起来。
见到自己的爱人伤心,吴福的心一下痛了起来。但在这样的时候,他又有什么办法?来到这样的现场,就是要忍受很多的委屈,想把事情解决掉啊!于是,他咬了要嘴唇,用手拍了拍李亚娟的肩膀,自己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