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常,汝随孤来。”言毕,诸葛亮双手背后,步出营帐。
他要让马谡看看这“人间疾苦”。
马谡丝毫没有察觉自己那谬论的可笑,还在畅想自己坐镇街亭,将魏军大杀特杀的愿景呢。闻及此言,遂快步策马跟随。
此即汉军正处于长途行军的休息间隙,故走不多远,即是普通士兵的长龙队。然只此短短步程,诸葛亮却百感交集:
自隆中出山后,刘备集团所逢的第一战即是曹操南征,刘琮投降。时曹操出兵近二十万,而刘备总兵力也不过两万。在如此悬殊的差距下,刘备统筹,关张主战,诸葛主谋。三方默契配合,走樊城,奔襄阳,转当阳,入汉津,落夏口,最终从曹操手中逃脱,得以保存实力,站稳脚跟。
虽说自己并未直接干预指挥,但在幕后出谋划策,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倒也成长迅速。赤壁之战后即逐渐在荆南四郡和入川战役中崭露头角。在经历了第二次汉中战役、南征、和规模巨大的南郑——上庸——襄阳战役后,此次北伐,运筹帷幄,将兵御将,已是游刃有余。
或许是马谡在辩经中的表现过于亮眼使诸葛亮产生了误判,遂认为马谡也应有如此能力。然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深,如今闻其谬论,失望惋惜之余,更多的是后怕与后悔。
后怕的是幸好独孤彻坚持己见,亲驻街亭。连独孤彻都守的如此艰难,真让马谡去守,绝然拦不住司马懿。后悔的是之前没有让马谡多在基层锻炼,以至其思考问题很想当然。
“幼常,汝其知士卒行军一日之脚程否?”
马谡回忆一时,发现没有哪本兵法中提及过。虽有孙子《行军篇》中谈及一二,然却无此说。思索片刻,乃道:“兵贵速,不贵久。故此行军自当求速。”
闻及此,诸葛亮已基本确定马谡的思维逻辑基本就是射箭画靶。遇事之际,即凭自身喜恶,索之于中,随后生搬硬套。无论当下环境,事态变化与否,皆是如此。而一旦所遇之物非中所载,便六神无主,无能为也。
乃拉回正题道:“汝即言置诸死地而后生,然何以得士卒死力也?倘兵陷死地,而魏军势大,军心乱而不遵将令,汝当如何?”
是啊,如何才能得士卒死力呢?绝境之下,又该如何让士卒选择死战而不是溃逃投降呢?
伟大的图管理员使用了最有效,最根本,也是最困难的办法:让士卒明白他们在为谁、为什么打仗。在多次思想建设及实践总结后,得出了“支部建在连上”这个法宝。
尽信,则不如无。通过实践验证和理论修正,因势而设一套符合当下情形的方案才是正道。
马谡自然是回答不上来的。诸葛亮又专挑上泛泛而谈的部分进行了一些提问,马谡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要么答不上,要么想当然。
或许是多年积累的自信被一朝冲垮,或许是信奉多年的先贤之道在诸葛亮的提问下产生了动摇,马谡显得很是丧气。
诸葛亮叹口气,指着一众汉军,谓马谡道:“士卒非金石之物,畏生死,惧伤痛,苦劳顿,怨不公,皆人之常情也。学而不思则罔,是其然也。汝空有满腹经纶,而素未经战阵,任之幕僚有余,然实难为将也。”
多时,见马谡仍苦苦思索,诸葛亮亦不复言。自回军营,继续研究战报去了。
夜里,马谡仍坐在山石上一动不动的沉思,身影伴随着岗哨时明时暗的火光,摇曳不止。
……
汉军主力自陇右退军,又在群山中奔波了近一月后,总算回到汉中。
诸葛亮安顿好士兵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独孤彻“算账”。
“博研以弱敌强,而能吞其前部三万者,何以为之也?”诸葛亮唤来独孤彻,哗的一声将战报拍至其前,明知故问道。
独孤彻笑道:“会夏侯霸轻敌冒进,彻见有此战机,方为此计耳。”
诸葛亮眼睛一眯,羽扇一摇,笑道:“果如此乎?若非汝事先设计,司马懿纵敌半月而不自知,其猪油蒙心乎?”
独孤彻自知瞒不过诸葛亮,索性摆烂道:“呃,果如丞相所言。此彻预先设计所为。然与战夏侯霸者,星彩也。拦阻司马懿者,长公也。吾自善后收尾,不甚激烈。”
夜袭水源一事自是隐去,说及其他事时也是一副“算我错了,下次还敢”的态度。
诸葛亮叹口气道:“唉,吾既调长与汝,为汝大病初愈,体弱易虚故也。吾知汝腹多奇谋,又恐交于旁人而有失。然汝非彭越、黥布武勇之类,理应坐镇指挥。冲锋陷阵之事,自有其人为之。且今既为国之重将,生死事大,关乎国运,关乎三军。亲冒矢石虽可鼓舞士气,然一旦有失,悔无及也。”
独孤彻道:“吾以为巧谋之成,事在人为。昔随关将军争战荆襄时,不晓军力,一厢情愿者有之,故而屡次失算也。而今敢于急行百里,抢占街亭,又敢强过褒斜道,直插魏军之间者,为知军力,得军心故也。何以如此?惟行与士卒同食共寝,战自当先以为表率,方能有此二者耳。”
是啊,如果士兵综合素质太差,哪怕善战如韩信白起,也难以掀起什么大浪。反之昔日秦赵长平一役,经过武灵王胡服骑射的赵军,在赵括郭开的联合霍霍之下,断水断粮尚能坚持月余。
诸葛亮忽然又想到之前与马谡的对话,不由感慨万分。
既然季汉土地、人口、经济都全方面落后于曹魏,那就干脆换一个赛道对抗。从单兵素质,官兵配合程度上入手,打造一支高素质军队。届时以精打多,并非没有问鼎中原的可能。
于是乎季汉的律法中多了一条新规定:无论名士之子,将门之后,非久经沙场者不得掌兵,非亲历战阵者不得为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