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仆被掳上山后,在山寨里待了大半年,并没有什么机会见到薛红缨,因此并不知道她后来在山上的境况。只听旁人说她很得大当家的宠爱,寨子上下都称她夫人。但也就是过了半年多的时间,就听说这位夫人趁着二当家不在,下药毒杀了大当家。大当家身死,群龙无首,山寨也因此四分五裂,能逃的都趁机逃下了山,老仆也是那时候逃下山,因无处可去,才又回了鱼台。
赵霖循着老仆所说的这条线往下查,又辗转找到了几个改邪归正的山匪。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但却又是和老仆不同的另一番说辞。
那些山匪说薛红缨是红颜祸水,大当家和二当家为了美人反目成仇互相残杀,寨子这才乱了。事后薛红缨不知所踪,二当家则带着愿意跟着他的弟兄下了山,不再做山匪。
关于薛红缨去向倒是有几种猜测,有说她去尼姑庵做了姑子,也有说她流落到了风尘之地,还有说二当家头脑清醒后一怒之下将人杀了……各种说法,不一而足。
这些口口相传的故事往往与真相相去甚远,殷承玉并不尽信,叫他十分在意的一点是:山寨的二当家,名叫贺山。
他提笔写下贺山的名字,接着又在贺山旁边写下了薛红缨以及应红雪二人的名字。
薛红缨。
应红雪。
殷承玉默念这两人的名字,倏尔露了些笑容。
薛红缨倒过来念,不正是应红雪?
若赵霖查到的消息没错,这红英军里的应红雪,或许就是薛恕失散的姐姐。
单单看薛红缨所做之事,殷承玉便觉得这姐弟俩行事作风有七八分相似。
打骨子里就不是安分守己之人。
不过要进一步确认,还得薛恕亲自去看看。
姐弟二人失散时,薛恕已经十四岁,薛红缨比他大了三岁左右,容貌就算有变化,也当能认得出来。
殷承玉思索许久,才收起了信件,召了薛恕过来。
薛恕刚练完武,听见殿下召他,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过来了。
他长发束起,未戴任何冠饰。一身耐脏的玄黑劲装,脚上蹬着牛皮军靴,鞋底的硬钉踏在地面上,发出沉闷声响。初见时青涩的少年气,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蜕变成了成熟男人的锋锐和野性。
先前殷承玉还未觉,可现在越看,越觉得他与上一世相似。
只不过上一世的薛恕锋芒外露,谁靠近都要割得一身伤。如今的薛恕却学会了收敛锋芒,像收进鞘中的利刃。
瞧在殷承玉眼里,倒是顺眼多了。
他快速打量了一番薛恕,很快收回了心思,说起了正事。
“孤先前听你提起失散的姐姐,便想着寻你来问问,可还想寻她的下落?”
他忽然提起此事,薛恕诧异了一瞬,垂下眼道:“殿下不必为我白费功夫了,鱼台大疫之后,我曾打探过徐家的消息。听说徐家在半路上遇到了山匪,一家人都被杀了。”
当年得知徐家人去楼空,姐姐不知所踪,他心中痛苦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鱼台宛若人间地狱,不论姐姐是不是自愿离开,都比留下来好,至少能活下来。
徐员外虽不是良配,但姐姐性子并不柔弱,总会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些。
后来鱼台大疫平息,他将母亲的尸身送去火化后,便四处辗转打听徐员外一家的下落。
想着若是姐姐在徐家过得好,他便自己离开。若是过得不好,他便带着姐姐一道走。天南海北,总会有他们姐弟的容身之处。
然而他辗转打听了数月,得到的却是徐家数个月前遭遇山匪,满门被灭的消息。
灾年里,人人皆苦。徐家的遭遇没人同情,反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些人说起来时眉飞色舞,说死去的徐家人没人收敛,在路边暴尸近两月,尸身腐烂生蛆,臭不可闻,只有野狗秃鹫啃食。
薛恕按照他们所说寻去时,尸体早已经被官兵收敛火化。
他不知道那些腐烂路边无人收敛的尸体里是不是也有姐姐一个,便只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姐姐一向聪明,没看到尸体,许是逃了出去。
这些年里,每提起姐姐,他从来只说失散了,但心里其实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母亲去了,他只剩下姐姐一个亲人。
若是连姐姐也不在了,他便是真正的无家可归、无根可落之人。
薛恕垂着眼眸,神情晦涩。
殷承玉头一次见他如此,再观他神情,便猜到了一些。
原本已经想好的话顿时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怕若一切只是个巧合,应红雪并不是薛红缨,薛恕会失望。
沉默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没有瞒他:“早先孤让赵霖去查你姐姐的下落,最近他查到了些消息,送了信回来。”他将袖中的信拿出来放在薛恕手中:“你且自己看看。”
薛恕接过信件,快速翻阅完,晦暗的神色逐渐转为讶异。
他抬眸看向殷承玉,声音有些哑:“应红雪……”
显然他也和殷承玉想到了一块去。
“孤不确定,所以得你自己去看看。”殷承玉看破他眼底忐忑,扶着他肩膀,手掌微微用力:“若真是你姐姐最好,若只是个巧合……”他顿了顿,方才语气淡淡道:“孤总不会让你一个人。”
孤总不会让你一个人。
薛恕与他对视,心底暗潮迭起。
他已经一个人独行太久。
自鱼台出来,得知徐家灭门的噩耗,他曾迷茫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