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城解释道,“我们鲜卑宇部的人,都是棕发碧眼。” 众人恍然。 这时一位一身皮毛胡服的仆从背着弓箭从远处奔跑过来,欣喜道,“恭喜郎君猎到白虎!” 银铃郡主听罢,顿时不乐意了,“这白虎是我们的!” 宇城尚未开口,他身后的仆从不满道,“这位娘子难道没看清吗?刚才分明是我家郎君用折扇凤羽将白虎杀死的,还救了你们,你怎能睁眼说瞎话。” 银铃郡主争辩道,“这白虎是被我们吸引过来的,是我们先看到的,我们正在围猎,若非你们设的陷阱坑了我婉姐姐,她一刀就能砍下白虎的头颅,哪能轮到你家郎君出手!” 那仆从哂笑,“小娘子非要这样说,那我可以告诉你,这白虎是我们先发现,是我们引过来的。我们今日在山中猎虎,早见了这白虎出山在找吃的,是我家郎君故意将其引至陷阱处,好捉住它。不曾想你们在这里捣乱” 宇城喝止道,“阿翰,不得无礼!我们的陷阱伤了这两位娘子,这白虎就送给她们做赔礼吧。” 阿翰听了不服,“郎君,这白虎甚是难得,千金难求,若非郎君出力,他们如何能遇见这样好的白虎?他们也太不讲理了!” 刘婉过意不去,“宇郎君今日救了我,我还未曾报答,你可以说个价钱,将虎皮让给我们,就当我重金买下吧。” 宇城,“刚才娘子遇险,我方才意识到在山中挖壕设陷阱是伤人之举,假若我今日未经过此处,后果不堪设想。城有错在先,这虎皮就当城赔礼道歉了。” 刘婉见他如此坦荡,再推拒就过于矫情了,“如此,那我们便却之不恭了。” 银铃心情大好,“我看你很讲理,是个有良心的商人。我正想猎白狐,不知你那里有吗?” 宇城,“活的白狐没有,不过有现成的白狐皮,毛色无杂品相上佳。” 银铃,“那你有现成的白狐皮做得大氅么?” 宇城笑笑,“我只做皮货买卖,大氅还需娘子另请裁缝来定做。” 银铃有意照顾他的生意,“好啊!你的铺子在哪里?我们明日去逛逛。” 宇城,“城西锦业巷的荣华布庄。” 宇城接着又指着白虎,“这畜生的皮毛要趁早剥下来,给手艺上等的师傅熟制才能保持毛色的光亮顺滑柔软舒适。若是在死物上待久了,皮毛易腐坏,毛色也会变得黯淡粗糙。我正好认识城中制皮毛的师傅,娘子若是信得过,明日来我布庄可将剥下的白虎皮交由我。待熟制成皮毛后,我再交还给娘子。” 银铃郡主正愁拿到白虎后不知如何处置,见宇城主动开口,正合其心意,忙道,“正好,那就有劳了!” 说定了后,宇城问起几人姓名,四人方才挨个报上大名,又序过年齿,知晓宇城与王戬年岁一般。 一行人拖着白虎一道下了山。宇城谈吐风雅,举止潇洒,很快便和众人熟络。 小煞对他手中那柄折扇好奇,“不知宇郎君手中这把折扇是何来头?” 宇城将折扇递给小煞,“此乃鄙人的兵刃,我给她取名‘凤羽’。” 小煞甩开折扇,一共十二根玉骨,玉质温润坚硬,十分趁手,扇面用一种柔韧的洒金白布制成,一面无字,另一面龙凤羽舞地写着两个大字‘凤羽’。 一行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山下。临分别时,他又提点了几句如何对白虎剥皮去骨。白虎一身是宝,除了虎皮那虎骨是上等药材,可寻好的大夫配制药酒,加以窖藏。还能做虎骨膏,用以敷疗外伤。 四人谢过他,方才各自回家。 待回了山庄,银铃郡主仍沉浸在得到一头花斑白虎的巨大喜悦之中。刘婉习武不怕冷,从来不喜厚重的皮毛,便不觉得有什么。倒是王戬一脸不悦,扔下一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闷闷不乐地回房了,连晚饭也未同他们三人一道吃。 刘婉用罢晚饭回房,路上遇见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的张三,她叫住张三,“你家郎君怎么样了,还在生闷气么?吃过晚饭没有?” 张三见了刘婉眼睛一亮,“刘娘子,我家郎君就是不肯用晚饭,还请娘子随小人一道去看看?” 刘婉,“我们先去厨房拿点吃的。” 张三忙拦住她,“不必了,王五准备了饭菜等在一旁呢,我们只管去就好了。” 刘婉道那好,随即跟着张三一道前去。却见张三把她往花园中领,张三解释,“娘子莫急,我家郎君在园中散心。” 刘婉未多想,跟着张三沿着曲折的回廊朝庭院深处走去。大雪覆盖下,连夜色都淡了几
分,映照出青白的天光。廊下纱灯内透着隐隐黄光,晚来天欲雪,不一会儿,灯影下一点一点飞起纷纷扬扬的雪末,轻盈如梦。 转过一座假山,赫然看见前方一座凉亭,凉亭六角上挂着绛纱灯,中间案几上的小泥炉着熠熠发光的炭火,将整个凉亭笼罩在融融暖意之中。而凉亭外遍植红梅,白茫茫一片中朵朵红梅如粒粒朱砂,漫天飞雪下更增娇艳。 凉亭纱灯下,红梅映雪前,王戬长身玉立,宛如画中谪仙。 刘婉远远地招呼他,“子尚。” 王戬回眸,朝她一笑,“等你很久了。”随即迎上前,伸出双手来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冷不冷?” 刘婉,“我不怕冷。倒是你,明明怕冷,为何在这冰天雪地里站着。” 王戬莞尔,“为了和你单独待一会儿。” 刘婉,“嗯,这里的红梅映雪真好看。” 王戬却突然伸出双臂将她环入怀中紧紧抱住,与想象的不一样,她没有挣扎着推开他,而是柔顺地伏在他的胸口上,问,“你怎么啦?突然不开心?” 王戬愤愤,“再不抱抱你,你就要被男狐狸精勾走了。” 刘婉,“谁是男狐狸精?你么?” 王戬,“你明知故问?” 刘婉,“如果这世上有男狐狸精,那你就是大罗金仙,能捉狐狸精那种!” 王戬,“哪有我这么笨的大罗金仙?今日你遇险,我却不能救你,还让那男狐狸精抢了机会。” 刘婉抬起头来,眼中星辰闪烁,“可是你先前救过我很多次啊!在洛阳城,你帮我挡住恶霸都尉;在上党郡,你帮我伸冤翻案;在不见客栈,你在夜娘面前替我解过围,还炸了客栈密道让大家回来救我;在风荷山庄,若不是你去搬救兵,我岂能那么容易逃脱围攻。” 刘婉抬起手环住他的腰,“这一路上,若不是你数次替我解围,我也不知要吃多少亏。” 一股涓涓暖意流入王戬心间,纾解了雪天的寒冷。他偏下头将侧脸贴在刘婉的头顶,将她搂紧,开始讲男狐狸精的坏话,“那宇城,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王戬以为刘婉会和他争辩,未曾想刘婉只是乖乖地道,“嗯,我相信你,你说什么都不会错。” 心间的暖意顿时滔滔不绝,雀跃跳动。王戬心情大好,终于得偿所愿,心道早知道这么简单,还去那船上吹什么冷风呀! 王戬虽然不喜欢男狐狸精宇城,但不影响他第二日硬要跟着刘婉和银铃郡主去城中布庄上找男狐狸精,当然一同跟去的还有小煞。 四人坐着马车前往锦业巷,很快便找到宇城的荣华布庄。掌柜的见了四人,忙去后头通知东家。随后,宇城带着几位仆从出来,仆从手中各端着一沓皮毛。 虎皮、熊皮、狐皮、貂皮、豹皮,纯色的花斑的应有尽有,皆是毛色鲜亮,品相完整之物。 然则,银铃郡主并没被迷花了眼,而是执着地道,“我还是喜欢令章身上那件白狐皮的大氅,不知令章这件白狐皮的大氅是何人所缝制?” 宇城却是一副不好言明的样子,“此人并不在城中,城中有许多裁缝都能缝制皮毛,郡主只需要购得十二张白狐皮,找到合适的裁缝即可。” 银铃郡主却是不依,“我可是知道的,衣裙的缝制,裁缝的手艺可是关键。这么好的皮毛,若是交给寻常的裁缝,就怕给弄坏了糟蹋了。我看你身上那件大氅,浑然一体,丝毫看不出拼接的痕迹。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这位裁缝手艺精湛,非一般的高手。” 宇城一脸为难,“这位裁缝,脾气有些倔,轻易不会出手替人裁剪缝制衣衫,郡主还是找别人吧。” 银铃,“我可以出很高的价钱。” 宇城,“不是价钱的问题。” 银铃,“那她想要什么?” 宇城,“我只能说此人比较有个性,不容易被收买。” 银铃,“那她为何会给你做大氅?” 宇城,“我们有些买卖上的来往。” 银铃,“你跟她很熟?” 宇城点点头,“算是吧。” 银铃,“不如劳烦令章待我们去见见她,说不定我能说服她。” 宇城架不住银铃反复纠缠,只好道,“也好,此人名叫娘,住在颖水下游,明日我们乘船去他家中拜访。” 银铃,“原来是她!” 一旁的刘婉、王戬和小煞看向她,“你认识?” “听说过,不曾见过。娘是中原鼎鼎有名的裁缝绣娘,会染布、
织布、刺绣,还能缝制漂亮的衣裙。她缝制的衣裙千金难求,不仅布料好看,还有精美的绣花,那叫一个光彩夺目,中原的贵妇都以有件她缝制的衣裙为荣。” 王戬,“中原地大,这么巧,鼎鼎有名的娘就住在附近?” 宇城,“娘染布、织布和刺绣对丝线和布匹要求极多,住在商贸繁华货物流通之地不足为奇。” 这么一说,确实在理。 刘婉,“那我们约定个日子一起去吧,我也想见识见识这位鼎鼎有名的娘的手艺。” 颖水流向东南,冬日刮北风,正好顺风而下,风劲帆满一路顺畅,行不到半个时辰便抵达一处岸边。此地清幽僻静,水边一片郁郁葱葱的翠竹林,纤细的枝头垂下,顶着一头白霜,向水上往来的行客招手。 几人下船上岸,径直往竹林深处走去。道旁翠竹迎风摇曳,竹涛起伏翻滚,万叶千声沙沙轻语,抖落细沙般的雪末。转过竹林,遥遥可见一条溪边有间竹屋小院。 宇城叩响小院竹门,一位小婢将他们迎至前院会客的前厅中。 厅堂北面便有一座四扇屏风,每扇屏风上分别绣有梅、兰、竹、菊,绣工精致,惟妙惟巧,呼之欲出。屏风前设一席,下方左右各分设三席。上好红木打造的案几,裘皮缝制的柔软座垫,另有案几上已摆好的细陶茶具,四周陈设十分清雅。 五人入座后,小婢一一奉茶,“娘正在梳妆,请各位稍等片刻。” 谁曾想这‘片刻’便是许久,约莫整整一个时辰,等得甚至比来的路程都长,始终不见任何人影。五人实在耐不住,互相活络起来,从正襟危坐到松快交谈再到起身活泛,偷偷议论起是否被这位娘耍了。 银铃郡主甚至气愤道,若是再不见人,她就冲到后院去揪人! 终于,听见一阵脚步声,那小婢率先走到厅前,“娘来了。” 接着,她身后转出一位身着锦衣裙衫的窈窕女娘。女娘手执纨扇半遮面,被另外一位婢女搀扶着走了进来,她缓步轻移,步履优雅。 发髻梳得光整别致,鬓间插着一朵鲜艳夺目的绢花,又零星点缀了样式精致的珠钗。纨扇后露出半张敷粉的脸,一双翦水秋瞳,脉脉含情,正小心翼翼地偷瞄厅中的三位郎君。 比之半张脸更夺目的是这一身妃色长裙,衣裙颜色鲜亮,裙摆上用丝线浅浅地绣着彩蝶戏花,裙裾拂动间若隐若现,花动蝶舞,灵动婉转,精巧华美。 然则再定睛细看,却始终让人感到一丝异样。娘身量高大,宽肩蜂腰,竟不似一般女娘,看起来与王戬的身材一般。 裙裾下露出一双玉华翘头屡,再精美却也遮不住一双大脚。那双握着纨扇的手指指甲上遍染蔻丹,却是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如纤纤长竹,分明像个男子的手。 娘被婢女扶着落座后,仍是躲在纨扇后不住地打量王戬和小煞,半晌不开口说话。 众人尴尬,宇城拱手道,“娘,客人们相见,可否以真面目示人。” 娘这才反应过来,羞怯怯地放下团扇。“那位郎君生得怪好看的,把人家看呆了。” 刘婉顿时一口茶喷了出来。虽然他神态娇媚,涂脂抹粉,妆容修饰得雌雄莫辨。但他五官棱角分明,清秀有余柔美不足,以及这声音磁厚,分明是个儿郎。 银铃郡主惊疑不定,脱口而出,“你真的是娘,你到底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