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禅檀似乎看不惯陶昭南在这令人惴惴不安的神暗司也能如此随遇而安,便将她当成了随意使唤的侍女,差遣她做这做那。 大夫离开前叮嘱过池谓,去热的汤药还未煎好前,先从井里打了冷水浸湿棉布后擦拭他的脸和身体,可以让他不那么难受些。 可是池谓得了骆禅檀的吩咐,手上还有未完成的任务,且这任务还关系着骆禅檀的性命,他不敢不上心,便只能寻了手下的另一个人去照顾骆禅檀。 站在一边的陶昭南见骆禅檀对她的话无言以对,正准备转身到外间去休息。 受了池谓命令的神暗卫端着打了冷冽井水进到里屋,才把水盆放在架子上,骆禅檀就出声让陶昭南来照顾他。 “让她来。”骆禅檀虽趴在榻上,可威严不减。 神暗卫听了,立即双手将拧得半干的棉布奉到陶昭南的面前。 神暗卫听从尊使大人的命令是其一,让他来照顾尊使大人,他也的确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尊使的不快。 尊使大人的威赫,没有一个神暗卫不为之敬畏。 陶昭南扫了一眼躬身双手捧着毛巾的神暗卫,又瞥了一眼撑着下巴看着她的骆禅檀,暗自咬了咬牙接过了那棉布。 此处没有了那名神暗卫的事,他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他心中虽好奇那女子的身份,却也不敢随意张望试探,按捺住那些不该生出的心思,径直离开回到自己本该待着的位置去。 陶昭南不情愿地坐回到床榻边,拿手里的湿布伸手去擦拭他的脸。 床榻上的男人有意地睁着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陶昭南看,让她愈发难以动作。 “你能不能闭上眼睛。”陶昭南被他看得不适,收回手里的棉布。 他的体温滚烫,浸了井水而冰凉的棉布不一会儿就变得温热起来。 “为何。”他露出无辜模样,可那双眼睛里满满装着的都是戏弄的愉悦。 陶昭南起身去重新打湿棉布,坐回到床榻边时,直截了当地回答他:“你这样看着我,我不舒服。” 她手里捏着棉布,等着他闭眼,仿佛只要他不闭眼,她就不肯继续下去。 骆禅檀挑了挑眉头,意外地听话,乖乖闭上了眼睛。 她还以为他会故意和她作对。 他这般顺从,反而让陶昭南有些无措。 迟疑了两秒,她才继续拿着棉布帮他擦拭脸和裸露出来的肌肤。 他受了杖刑,伤在臀部,不得不趴着,也因此没办法将棉布直接放在他的额上吸热,只得这样一点一点地帮他擦拭。 闭上了眼睛的骆禅檀显得没什么攻击力,相反,五官更显柔和。 她帮他擦脸的时候,距离靠得比平常近些,眼神不由地仔仔细细地扫过他的脸。 他的鼻梁高挺,鼻骨径直,鼻尖小巧,有些女儿家的秀气。还有他纤长的睫毛,便是女子看了,也自愧不如。 而,他的眉骨锋利,唇形细薄,下颚更是轮廓分明,又增添了些男子的气概。 单看都很出众的五官融合在一张脸上,不仅和谐,还很俊秀。 饶是陶昭南对他没有任何的好感,她也不得不承认,骆禅檀是个容貌极其出色的人。 甚至可以说,他是她有史以来见过的,模样最俊俏的。 忽地,骆禅檀睁开了眼睛,直直撞进她出神的眼眸中。 “你在想什么。” 他感觉到她的动作变得迟缓,不知她心里打什么算盘,故而睁开了双目。 只一瞬,陶昭南就垂眸,被人捉了现行的慌乱还没有完全平复。 “没想什么,只是第一次瞧你如此狼狈的模样,好奇多看两眼。” 她的话半真半假,又藉着去拧棉布而避开他打量的视线。 陶昭南无言地替他擦拭露出来的脖颈和手臂,骆禅檀见她有意避开自己的眼睛,轻笑了一声:“不是说见我狼狈有趣,怎么不多看两眼。” 她手下的动作没停,回答的语气淡漠,听不出其他的情绪:“看够了。” 人皮再好看,也不能抵消他那残暴心肠带给陶昭南的震撼和深深的厌恶。 “擦好了。”陶昭南将棉布放回水盆之中。 她对神暗司的布局结构不甚了解,也不知道该把水盆中的水倒到何处,就放置在一旁。 她站着,没坐回床榻边的矮凳上,问道:“你还有别的吩咐吗。” 骆禅檀折腾了一天也累了,没兴趣继续消遣陶昭南,让她如
愿以偿地到外间去休息了。 “外边的柜子里有条毯子,你去取了盖吧。” 陶昭南有些意外地回头望了他一眼。 他竟然会这么好心? “免得你又病了,麻烦。”声音闷闷地传来。 蜡烛得久了,没有人去剪断烛芯,烛火的光也不如刚开始的明亮。 昏暗的烛光下,陶昭南见他趴在榻上,头扭到另一边,她什么话也没说。 刚刚的那句话几乎是他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的,待他话音落下,他自己也觉得诧异。 大概是因为陶昭南替他擦拭的时候,模样确实像骆清乐。 他才一时动容,心软了。 事实上,骆清乐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入他梦中。 梦里的记忆又浮现,他记得,他发热的当晚,是阿姐寸步不离地在他床头照顾她。她不假他人之手,也是拿棉布浸了冷水一点一点地帮他擦拭。 对骆清乐,他说不清是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情感。 那是待他极好的阿姐,可最终弃他于不顾的,也是她。 他想恨她,又无法恨得彻底。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查出她离世的真相。那些过往,如今回想,总觉得不对劲。 或许,她是隐瞒了些什么。 骆禅檀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翌日,陶昭南又被骆禅檀喊去给他喂药。 她手里端着汤药,一勺一勺地喂进他的口中,瞧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喝水般没有味道。然而,温热的汤药散发出来的苦味飘散在她鼻端,便是她无需亲口尝也知道必然是苦的。 这人对自己可真够狠的,这么苦的药,就这么一口一口地让人喂着他喝。 一碗汤药见了底,陶昭南将碗放到一边的桌上,发现架子上的水盆已经没了。 想来,是有人来把水盆给端走了。 那这碗,应该也是会有人来收拾的。 “读过没有。”骆禅檀突然问她。 陶昭南愣了一愣,她自然是读过的,可是这个世界的,她还真未必能够读得懂。 她摇了摇头:“不曾。” “那你可会什么才艺。” “不会。” 骆禅檀抬眸去看她,压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 “那就都从头学起。” 听他的意思,是要找人来教她。 他又要做什么。 “琴棋画,礼仪规矩,傍身武艺,全都要学。”骆禅檀盯着她的眼睛,严肃地说道。 他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陶昭南摸不着头脑。 总之,她的命运捏在他的手上,现下她是逃不走的,还不是任由他摆布。 不过,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对她而言,也未必是件坏事。 待她羽翼丰满,还怕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吗。 只是,陶昭南想不到的是,教习她的师父竟然就是他本人。 请人来教未免过于显眼,但将她送出京城,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也并不放心。 陶昭南有些小聪明,他向来行事谨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几日他要养伤,正好闲来无事,可以教她识字。 他令人寻来孩童所用于识字的《千字》,意外发现陶昭南识得其中超过一半的字。字体结构较为复杂的,他与她说,她也能很快记下,不像是毫无根基的样子。 晚膳时分,陶昭南要先服侍骆禅檀用完膳自己才能吃。 他身上有伤,只能吃些清粥小菜,菜里连荤腥都不见。 从清水县至京城的路上,骆禅檀出手阔绰,若非条件不允许,他可谓是穷奢极侈。 然而,他现在吃着白粥和青菜,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的模样。 陶昭南有时觉得自己看不透他。 “你似乎从未提及过你的身世。”骆禅檀突然发问。 “我不记得了。”陶昭南不甚在意地答道,继续喂他。 舀了粥的汤匙在他嘴边,他没有张口。 陶昭南见状,收回了手。 “一点都记不得了?”骆禅檀疑惑地追问。 “是。”陶昭南注视着他的眼睛,“一点都不记得了。” 二人对视良久,骆禅檀都没有看出撒谎的破绽。 难道是真的全都忘了。 <
>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陶昭南,陶昭南则是轻飘飘地问他:“你吃好了吗,吃好了我就收走了。” 骆禅檀轻嗯了一声,看着她在桌前用膳。 她吃饭很安静,但吃得不少,看着似乎很香。 饭桌上的菜式与他的几乎无异,就多了一盘炒鸡子罢了。 晚膳后,骆禅檀又让陶昭南看了会儿棋谱。 她要学的东西多且杂,旁人都是自幼学起,她现在才学,自然是要比旁人多费几分心力。 忽然间,陶昭南似乎听到外面传来冷兵相接的声音,她抬眼去看床榻上翻看兵的男人。 他淡然自若,好似充耳不闻外边的喧闹。 他都不管,她又何必上心,她低头继续看着手里无趣的棋谱。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池谓来了。 “大人,来劫狱的刺客捉到了。” 骆禅檀放下手里的兵,转头去看他,慢慢地开口:“劫狱,也未必见得吧。” 池谓不解,也没问。 “扶我去趟暗狱。” “大人,你的伤……” “无碍。” 池谓还在迟疑,骆禅檀转头对陶昭南发话:“你来扶我。” 他自己已经支撑着上半身起来,下半身几乎无法动弹。 陶昭南不会心疼他,既然是他自己的要求,她走到他身边扶住他。 他毕竟是个男人,体格和重量都超出她所能承受的范围,她的膝盖一软,很快,池谓就出手扶住了骆禅檀的另一边。 池谓拗不过骆禅檀,也知道他是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回头的性格。 “先去见清水县的那个人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