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昭南被安排住在昨夜歇息的那间屋子。 她还从琅瑶口中得知,这间屋子曾是骆禅檀住过的。 只是在他被骆帝指去神暗司做事之后,便很少会回来。更是在他成为神暗司尊使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陶昭南没有挑剔的权利,哪怕这间屋子是骆禅檀曾居住过的,哪怕在这间屋里发生过令她难以忘怀的荒唐事。 她如今回不去东宫,既身处玉兰殿,她也只能听从贵妃的安排。 毕竟她还需要仰仗贵妃出宫。 她想,她不会在此处久留,更不必拘泥于这些不重要的感受。 卓泽兰本意是想遣人来送陶昭南的膏药,但转念一想,药膏事关女子隐私,总不好交与旁人去送。 于是,卓泽兰还是亲自再跑了一趟玉兰殿。 他被宫人领着到昨夜来过的屋子见陶昭南,他站在屋外往里望了一眼,见陶昭南正手捧着一本,侧卧在坐榻上聚精会神地看着。 他一直都知晓陶昭南有着超出寻常女子洒脱的性格,可亲眼见到她如今好似全然未将昨日荒唐放在心上的模样,他心中还是生出了些许惊异的情绪。 同时,他还感到一丝的羞愧。 原因在于他今晨面对陶昭南时的不自然,他竟比她本人更在意她的名节。 他明知陶姑娘是身不由己,若不行此举,她如今便不能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了。 有什么比人的性命更为重要的呢。 卓泽兰深呼吸了一口气,释然一般地踏入殿中。 陶昭南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向缓步朝她走来的卓泽兰。 方才屋中无人,陶昭南便没有板正着自己的坐姿,只因为身上的不适直挺挺地坐着只会像是在受刑。 此刻来了人,陶昭南端正了自己的仪态,并放下了手中的。 闲来无事,她从屋中寻到了一些旧,想来是骆禅檀曾读过的。 倒不是讲什么治国之策的册,而是几本游记,看着还算新奇有趣。 “卓大人。”陶昭南缓慢起身,朝他微微颔首。 卓泽兰与她隔着两步距离停下脚步,轻声道:“陶姑娘身子不适,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坐着就好。” 陶昭南对他道谢后就自如地坐了下来。 “卓大人,我也不是拘泥于礼数之人,您也坐吧。” 卓泽兰没有坐下,而是从随身携带的医箱中取出了一小罐的药膏放在了她身侧的桌上。 将药膏放在之后,他往后退了两步站定在原来的位置上。 “夜晚安寝之前,清洁好伤处,将药膏敷上。一般过上日便能有所缓解。”他语气平淡地说出这话。 但陶昭南还是从他红透了的耳朵看出了他的内心的慌乱。 陶昭南扫了一眼被放在桌角的药膏,没有立刻将药膏收起来。 她视线落在卓泽兰身上,问:“卓大人,可否请教您一个问题。” “姑娘但说无妨。”卓泽兰低垂着眉眼,待她的态度有如对待宫中娘娘一般的恭顺。 “你所说的花见春,可是只有一个办法能解。” “是。” 卓泽兰毫不犹豫地回答。 陶昭南垂着眼眸静默着眨了眨眼,心想果然如此。 她嘴角勾起没有温度的冷笑,又问:“花见春可是粉末状,吸入便会中招?” 卓泽兰这才抬眼瞥了一眼陶昭南,接着轻轻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的说法。 “不,花见春因为药效猛烈,只能制成药丸服下才能有所功效。” 陶昭南轻轻蹙眉,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难道不是在大殿上中的药? 若不是帕子上怪异的熏香,陶昭南能想到的,唯有打晕彩芸的那个宫女。 应当是她敲晕了自己之后,趁着自己昏迷时,给自己下了花见春。 她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能确定,那个宫女是太子的人。 太子让太子妃待她赴宴的行为本就奇怪,除了他,陶昭南想不到其他人做这件事的动机。 提起花见春,卓泽兰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对陶昭南提出要为她再次诊脉。 陶昭南虽不解,但还是直接伸出了手腕。 卓泽兰要从药箱中再次取出帕子,陶昭南玩笑般地说:“卓大人如今与我如此生分,可是因为嫌弃我不是处子之身。” 接着,陶昭南从卓泽兰原本平静的脸上看到了从未
看到过的惊愕。 他像是受了大惊吓般地睁大了双眼直直看向陶昭南,微微张着嘴,嘴唇颤抖噏动了几下,想要说什么的模样。 可偏偏又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意识到自己的话或许过于直白,陶昭南脸上挂上了抱歉的笑意。 “我不过是说笑,卓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可卓泽兰显然是把她的话当真了,将手帕覆在陶昭南手腕上后,他垂着头低声解释。 “我并无此意,只不过男女本就有别。更何况姑娘已经……有所属,总要格外注意些,免得旁人见了说闲话。” 卓泽兰说话的语气太过认真,反而让陶昭南有一瞬的无所适从。 说起来,在宫中陶昭南并没有一个能够交付真心的朋友。 无论是差一些就要交付信任的裘霁春,还是和她有所交易的太子妃和淑太妃。 正因为卓泽兰有一颗赤子之心,陶昭南在他面前才能得到片刻喘息,放下自己的戒备心和伪装。 所以,在卓泽兰逐渐流露出疏远的意向时,陶昭南才会想着用玩笑的方式来缓解二人之间的尴尬。 但她一直都不是一个幽默风趣的人,也鲜少对人开玩笑。 不擅长玩笑的陶昭南,似乎适得其反了。 就在她正想着要怎么破冰时,卓泽兰收起了覆在她手腕上的帕子,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询问她。 “陶姑娘是否不再有胃部灼烧疼痛之感了。” 陶昭南愣了一愣,想到昨日就该是绞肠散发作的日子,但她因为中了花见春的药,都忘了有这回事。 注意到陶昭南怔松的神情,卓泽兰已经猜到了答案,心中的猜想也得到了证实。 他解释道:“绞肠散本就是极寒的寒毒,而花见春是药效同样迅猛的热毒。一冷一热在姑娘体中相互冲撞,也相互中和。” “因为姑娘身上有绞肠散,绞肠散的寒毒延缓了花见春发作的时机。” 卓泽兰叹了口气:“昨夜我就感到奇怪,据六殿下所言,我来玉兰殿为姑娘诊治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多时辰,可姑娘只是意识混沌,却没有毒性发作时的其他征兆。” “其他什么征兆?”陶昭南不禁问道。 “花见春除却有催情的功效,其本身也是一味毒药。若是不能及时地解毒,毒素会迅速在体内游走,最终七窍流血身亡。” 陶昭南这会儿才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幸存侥幸。 “所以,以毒攻毒,我身上的绞肠散也解了。”陶昭南迅速找到重点。 卓泽兰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看起来的确如此。” 陶昭南没想到绞肠散会在这样机缘巧合的情况下解毒。 倏地,她又猛然想到了一点,认真地看向卓泽兰。 “卓大人,你未将我绞肠散解毒的事情告知任何人吧。” 她需要确认骆禅檀知不知道她毒解开的事情,若是他知道,陶昭南不确定他是否会再想其他的方法来控制自己。 例如,另一种毒药。 从昨夜骆禅檀对待陶昭南的态度上,他就已经猜到了给陶昭南下绞肠散的人就是六殿下。 光从这一点来看,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六殿下的确是手段狠毒。 绞肠散的疼痛,常人根本难以经受。 他直视陶昭南的眼睛,又轻轻摇了摇头。 为了让陶昭南安心,他轻声说:“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卓泽兰,谢谢。”陶昭南朝他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她唤他的名字,是以友人的身份单纯感谢他。 卓泽兰也在这一刻明白了,现在的陶昭南依旧没有改变她的想法。 她仍然想要离开皇宫。 当骆守敬收到骆禅檀派人送来的消息,他在催促他尽快对太子动手。 骆守敬有些意外。 在他看来,骆禅檀绝对不是一个急性子,相反,他很擅长隐忍。 能追查骆清乐死因三年之久没有放弃,又暗中搜集太子勾结敌国、收受贿赂的证据,为了将太子一击必杀。 骆禅檀的心计深得令人害怕。 昨夜家宴,骆守敬有意揭发太子与敌国细作勾结,却被骆帝无声按下。 那一刻他就明白,光是把这些证据呈到陛下面前是完全不足以掰倒太子的。 他要把事情闹大,闹到百官皆知,闹到百姓皆知,闹到陛下无法堵
住悠悠众口,唯有处置太子才能平息此事为止。 “大殿下,六殿下还送来了一个人,说能够助殿下一臂之力。” 骆守敬冷声让人把骆禅檀送来的人带上来。 跟在侍卫身后走进景王府,走到骆守敬面前的,是一个女人。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那个年岁已经不轻的女人,声音浑厚有威严地问。 “你是何人。” 女人抬眸丝毫不畏惧他地直视他打量的双目,一字一句说道。 “民女柳莺,手中有太子数年来在青怡坊暗中交易、收受贿赂的账簿。” “民女之夫,吴郴,想必大皇子并不陌生。” 骆守敬看向她的眼神更加凌厉。 吴郴,那个经手清水县和京城之间交易的经手人。 他知道,他在出城门时被太子的手下用弓箭一箭射死了。 而他的妻女也在之后被灭了口。 而眼前人,却称作是吴郴的妻子。 女人看出骆守敬眼中的猜疑,反而笑了:“大殿下是在怀疑民女的身份吗。” “我的确不是吴郴明媒正娶的妻子,但我们之间也确有夫妻之实。” “我还和他有一个孩子。” 骆守敬明白了,借人之口宣扬太子受贿、毁人家庭的事情不能由他和他的手下人去做。 所以,骆禅檀送了柳莺来,由她来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 吴郴是被太子的人杀死的,柳莺对太子的恨意只会多不会少。 接着,柳莺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交由人递给了骆守敬。 纸上写了一处地址,是城中的一处药坊。 “六殿下要民女转告大殿下,这里有大殿下想要的东西。” “只希望大殿下能让这些东西发挥应有的作用。” 而这薄薄的一张纸上所记下的地点,便是岑周细作藏匿与太子信往来的秘密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