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文学

第49节

第6章

孙淼的案子很快被转到了刑部。

刑部尚程百川听说案子是太子亲自督办,自然不敢马虎,将高远并薛恕都请到了公堂之上。

孙老太爷作为苦主,扶着孙淼的棺材出现在公堂上。孙家的亲朋好友以及受过孙家恩惠的人生不得上公堂,便都在外头翘首等消息。

老太爷的伤势已经处理过了,因为薛恕交代过,行刑官控制着力道,他虽受了些皮肉之苦,却没有伤着根本,大约是知道伸冤有望,精气神反而更好些。

程百川顾虑孙老太爷年纪大了,允他不跪,叫差役送了个小凳来让他坐着。但孙老太爷却不肯,执意跪着,将写好的状纸递了上去,状告东厂督主高远大兴字狱,罔顾律法,草菅人命。

程百川接过状纸看完,就吸了一口凉气。

孙家的状纸上,将事情原委,经过写得明明白白,甚至连孙淼在诏狱里受了什么刑,如何屈打成招,都一清二楚。

要知道这些东西可都是普通人打听不到的。再联想到孙淼被送回来的残破尸身,程百川隐晦地打量了一眼薛恕。

这案子看着是孙家和高远的恩怨,但这后头,恐怕少不了西厂这位的手笔。

东西两厂之争,自西厂成立之后,就没少过。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两厂争权,倒霉的总是他们这些普通官员。

后来当今登基,西厂被弃用,才好不容易太平了些年。眼下西厂再度启用,又有了薛恕这个主心骨,恐怕又要重演早些年的争斗。

程百川能坐到刑部尚的位置,自然不是蠢人。

他实在不想掺合到东西两厂的斗法里,便端起了公正廉明的架势,两边谁也不偏帮,都客客气气的。

“高督主,孙兴状上所陈可都属实?”

“自然都是污蔑!”高远坐在一旁,冷冷笑道:“我东厂历来奉皇命办事,可从不错抓一人。前些日子咱家接到密报,说东川院里有几名学子可能与孝宗朝的余孽有牵连,这才抓了人前来审问。至于人怎么没了……”

高远一双阴鸷的三角眼斜斜瞧着薛恕,阴阳怪气道:“程尚可要问问薛监官,冤有头债有主,天可怜见,这人可不是咱家杀的!”

程百川只好看向薛恕:“薛监官,高督主所言可属实?”

薛恕就坐在高远对面,听他言语也并未露出什么情绪波动,不紧不慢地颔首:“人确实是咱家所杀,不过也是咱家心善,见不得孙淼再遭受非人折磨,才好心给了他一个痛快。”

高远闻言正要出声,薛恕却没有给他机会,继续道:“那天高督主与咱家偶遇,说是抓住了几个贼子,却审不出来什么,非要邀咱家去诏狱帮忙,说是为君分忧。咱家这个人向来心软,便应下了。可到了地方,却发现所谓的贼子余孽不过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生秀才。那些秀才被抓进来几日,就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尤其是孙淼最甚,满身是血不成人形,一双眼睛也被挖了。就这样,高督主还让人上了‘琵琶’……”

“程尚是没看见当时的情形,那场面看了,凡是个有良心的人都要做上几晚噩梦。”薛恕摇头叹气:“那孙淼也有骨气,都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仍然在喊冤。高督主见他不肯认罪,便叫咱家去审。可咱家与高督主不同,向来做不来屈打成招之事,又见孙淼被折磨得出气多进气少,若是万一撑不住酷刑稀里糊涂认了罪,还要牵连家人,索性便给了他一个痛快。说起来,此事咱家还要向孙家赔个罪。”

他三言两语说完了诏狱里的情形,面上没有指责什么,可又字字句句都在说高远屈打成招、草菅人命。

高远被气了个倒仰,猛然站起身指着他骂道:“胡说八道!”

薛恕不语,眼含挑衅。

程百川见状重重一拍惊堂木:“肃静!”

高远不得不坐下来,咬牙切齿道:“这都是他一面之词,程尚可要秉公处理。”

他将“秉公处理”四字咬得极重,意带威胁。

若是往常,程百川自然卖他个面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孙家的案子如今不仅牵扯到西厂,还因为激起了人的怒火,在太子跟前也挂了号儿。

他要是敢有一丝不公,先不说西厂了,就那群御史都能参死他。

因此程百川难得硬气了一回,皮笑肉不笑道:“督主放心,本官自会秉公处理。”

说罢,叫了仵作前来,当堂验尸。

验尸过程颇久,众人等了一个时辰,仵作才收了工具,重新给尸身盖上了白布。

“如何?”程百川问。

“死者生前曾受过酷刑,四肢及躯干都有严重外伤,内伤则伤及脏腑。”

“可能治好?”程百川急急追问。

仵作摇头:“虽致命伤为斩首,但死者生前多处骨头折断,脏器亦破裂。就算没有斩首,恐怕也撑不过三日。”

也就是说,就算薛恕不动手,孙淼也活不成。

程百川看向高远:“仵作所言,证实了薛监官之言,高督主可还有话说?”

自仵作上来,高远的脸色就没好过。他阴沉着脸道:“孙家的戏园子与孝宗时余孽有牵扯,孙淼又当众作诗暗讽陛下,撑不住审讯死了,那也是死有余辜!”

言下之意,便是认了。

程百川颔首,不置可否。他看向孙老太爷:“孙兴,戏园子一事,你如何分辩?”

先前高远与薛恕斗法,孙老太爷一直没有出声。眼下程百川问到他了,方才涕泪横流地喊冤:“大人明鉴,那戏园子早年是出过事没错,但如今已经过去了几十年,辗转换了四五任主家!我孙家也是前两年才接手,怎么就能将几十年前旧事扣在我们头上?!再有我那孙儿写的诗,乃是仿的古人,他学问差不解其意,便是有错,也罪不至死啊!”

薛恕火上浇油,赞同道:“孙淼与一众生所做诗咱家也看过,不过是改了前人诗句好玩罢了,前人之诗词尚且广为传颂,怎么他们改了就是暗讽了?可别是高督主这些日子太闲了,犯了疑心病,看谁都是贼子余孽。”

事情辩到了此处,孰是孰非已经分明。

程百川也没少和东厂打交道,这种随便抓了人屈打成招再去邀功的伎俩也不是第一回 了。

只不过这一次高远的运道不太好罢了。

程百川心里有了数,也不着急定案,借口要去查证戏园子的来路,核查孙兴所言,要休堂改日再审——他还需将此事呈上去,探探上头的意思,再行定夺。

高远是皇帝亲信,尚未定案前无法羁押,孙老太爷则依旧要收监在刑部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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