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满殿暖香,觥筹交错。 祝青臣和老学官们的口味一模一样,都爱吃酸甜酸甜的菜。 除了老学官们带他起来敬了几次酒,其他时候,他们这一桌都在—— 吃吃吃,使劲吃。 祝青臣最喜欢和老人家坐一桌了。 老人家细嚼慢咽,还会给他夹菜,把他喜欢吃的菜挪到他面前,做什么都带着他,不会失了礼数,也没有人敢来劝酒。 不一会儿,案上几道菜就被他们吃得差不多了。 祝青臣放下筷子,不好意思地朝老学官们笑了笑,他太能吃了。 其中一个老学官瞧了一眼皇帝,趁着他不注意,端起整个盘子,把剩下几块樱桃肉全都划拉进祝青臣的碗里:“小祝,快吃,多沾点酱更好吃。” “好。”祝青臣应了一声,开开心心地把碗里的菜全都吃了。 另一个老学官还想招呼旁边的宫人,让他们再上一盘,祝青臣连忙制止:“我吃饱了,吃饱了。” 老学官怀疑地看着他:“真吃饱了吗?你第一回来,别拘谨,吃饱才是最要紧的,再帮你要一盘?” “真吃饱了……” 祝青臣掩着嘴,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嗝,老学官这才相信他。 吃饱喝足,他们这一桌就开始闲聊。 老学官在桌案底下挥了挥衣袖:“吃饱了怪热的。” 祝青臣除了脸有点红,其他没有什么:“是吗?我觉着还好,这样可暖和了。” 老学官拍了拍他的手背,果然不太热:“你年轻,怎么还这么畏寒?” 祝青臣从小身体不好,否则也不会二十岁就死了。 他没有回答,扭头看看四周,小声问:“陛下不是说一起赏雪吗?门窗都关着,怎么赏雪?” “大抵是陛下也怕冷吧。”老学官压低声音,“陛下喜好宴饮,大概这回也只是找个由头开宴。” “噢。”祝青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小声跟老学官们说了一声:“我去更衣。” “去吧,就在后殿。” “诶。”祝青臣抱着自己繁重的官服衣摆,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绕过桌案,悄悄从后面溜走。 宫人引着他去了后殿,祝青臣简单处理一下,洗了把手,就准备回去了。 外面好冷,祝青臣打了个寒战,拢着手,快步走在走廊上。 快跑!宫殿里面暖和! 忽然,他身后传来敬王的声音:“夫子?” 祝青臣脚步一顿,不情不愿地回过头,调整好表情:“敬王殿下。” 敬王上前:“夫子,这几日听闻夫子收了几个徒弟,眼下正值寒冬,夫子教导学生,平日里也应当保重身体。” “嗯。”祝青臣点点头,“我知道,多谢王爷关心。” “我听闻,夫子这回不止教导世家子弟,也教导了一些贫苦学子。” “是。” “世家子弟孤高,叫他们与寒门子弟一同接受夫子指教,不知他们是否有所不满?” “没有,学生都很听话。” “那就好,夫子高义,我却对治武功一窍不通,平日里只晓得外出游猎,只是这几日下雪,恐怕也去不了了。” 他二人站在廊下风口处,寒风夹杂着雪花,呼呼地吹着,敬王又东拉西扯,弯弯绕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太冻了。 祝青臣拢着手,吸了吸鼻子,后悔方才没有把自己的小手炉给带出来。 忽然,敬王道:“若是夫子不嫌弃我,我也想去夫子府上,与他们一同清谈做。我不参加科考,但是跟在夫子身边,修身养性,也是好的。” 祝青臣微微抬眼,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感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费心费力挑选出来的好苗子,敬王说过来就过来。 什么修身养性,怕不是来拉拢人才的? 若是他还用那些下作手段拉拢人,什么借酒强迫,什么红烛帐暖,白天议事,帮他造反,晚上还要帮他暖床,充实后宫。 祝青臣竟不知,天底下有这样好的事情? 想得美。 看来他前几日在裴氏酒坊对敬王说过的话,全都是白费了。 他要拉拢人才,就堂堂正正的,要么花钱,要么交心,哪有这样捡现成的? 那
群学生单纯得很,祝青臣绝不可能引狼入室! 祝青臣平复心情,正色道:“乡野粗鄙之人,恐怕冲撞了殿下。” 敬王仍旧不依不饶:“夫子若是担心我带一些纨绔子弟,扰了夫子清净,夫子大可以放心。我一人前往,绝不给夫子添麻烦。” 祝青臣淡淡道:“殿下多虑了。那群学生粗鄙浅薄,平素聚在我府中,也只是躲避家长敦促,吃喝玩笑,于学业并无进益。” “我一心向好,夫子何必如此推脱?” “将近春试,我已勒令他们不许再来我府上玩乐,殿下来了也无用。” 敬王没想到他会直接这样说,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风口寒冷,殿下早些回去,以免风寒。” 祝青臣说完这话,便朝他微微颔首,转身大步离开。 敬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掩在衣袖下面的拳头攥紧了。 这祝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已经谦卑成这样了,他连退一步都不肯? 不过是去他府上小坐,他就这样如临大敌,到最后更是直接掀了桌子,干脆谁都别来? 难不成他看出什么来了? 不可能,祝夫子与他交集不多,他行事又隐蔽,怎么会被他发现? 敬王只能将一切归结为“祝夫子此人脾气古怪”,跟在他身后回了正殿。 祝青臣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顿时感觉暖和不少。 老学官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 祝青臣顿了顿:“在外面吹了会儿风。” “看你的脸冻得通红。方才又来菜了,要不要再吃点?现在肚子有空了吗?” “嗯。”祝青臣点点头,刚才和敬王东拉西扯一通,搞得他又饿了。 祝青臣舀起一勺汤,还没来得及喝,忽然感觉鼻子痒痒,赶忙放下勺子,别过头去,掩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啊啾—— 可恶的敬王,害他要得风寒了! 皇帝撑着头,继续欣赏歌舞,目光轻轻从他身上掠过。 月近中天,宫宴将散。 两列宫人捧着木托盘,奉上最后一道菜—— 一碗浓浓的驱寒姜汤,还加了红糖。 皇帝身后的太监朗声道:“更深露重,陛下恩典,诸位大人谢恩罢。” 祝青臣跟着众人一起谢过恩,双手捧起姜汤,一口气喝掉。 姜汤辛辣,祝青臣刚喝下去,就感觉手脚都暖和了,鼻子也通了,头也没这么晕了。 这位皇帝好像也没有这么昏庸,至少还知道要善待臣子。 至于敬王……哼! 拉着他在风口东拉西扯的,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刚愎自用。 祝青臣和武百官一同离开皇宫。 他扶着几位老学官,把他们一一送上马车,目送他们安全离开,才上了自己的马车。 祝青臣裹着披风,坐在马车里,吩咐小厮:“快,快点回去。” 这种事情他有经验,喝了姜汤,快点回去睡一晚上就没事了。 要是耽搁一阵子,他又要病了。 回到家里,祝青臣换了衣裳,简单擦了擦脸,就爬到床上去,把自己裹成一块扭股糖,闭上眼睛睡觉。 系统故意问他:“你今天不想家了?” “想。”祝青臣哼哼唧唧地应道,“但是今天就不打滚了,安安静静地想家。” 系统又问:“今天见到‘昏君’,你觉得‘昏君’和敬王,哪个做皇帝比较好?” 祝青臣毫不犹豫:“都不好。” “非要选一个呢?” “嗯……”祝青臣想了想,“那就‘昏君’好了,至少他还懂得给大臣准备姜汤,敬王只会折辱朝臣。” “也是。” “而且‘昏君’也挺好的,没什么心眼,只喜欢吃喝玩乐,比较好掌控。敬王心眼太多了,不好控制。” 系统震惊:“控制?你到底是忠臣,还是奸臣?你竟然想着控制皇帝?!” “要是皇帝是明君,那我就当忠臣;皇帝是昏君,那我就当权臣好了。”祝青臣趴在床上,“不过明君有时候也让人吃不消,都跟李钺一样脾气犟得要死,做什么事情还要哄他,很麻烦的。” 系统的电子音传来:【已为宿主自动选择皇帝阵营(新手模式下可更改一次)】 系统
还想跟他说话,但是祝青臣已经睡着了,因为鼻子有点堵,还发出了小小的呼噜声。 小光球停在床头,宿主今天不翻滚,睡得这样规矩,它还怪不习惯的。 托敬王的福,祝青臣还是病了两天。 他在床上躺了两天,变着法把敬王骂了两天。 反倒是皇帝听说他宫宴之后病了,把太医院的太医派来给他看诊,还拿了一点药材给他,让他好好养病。 祝青臣在心里的小本本上,默默地给昏君加了一分。 这天下午,几个学生下了学,过来探望他。 祝青臣盖着被子,病恹恹地靠在软枕上,一副“可怜巴巴孤寡老师”的模样,一口一口吃着学生们孝敬他的果脯。 没多久,一整包果脯就少了一大半。 柳岸试图劝他:“夫子,这是带给您喝药的时候吃的,大夫说了,不能多吃,只让吃这一包,现在吃完就没了。” 祝青臣往嘴里塞着果脯:“我嘴里没味,再吃一个,再吃一个。” 柳岸把东西挪远一些,祝青臣又问他:“这几日你们在老学官那里听讲,可有不明白的地方?” 柳岸答道:“没有,老学官讲得清楚。” “嗯。”祝青臣点点头,又看向裴宣等人,“你们呢?这几日可温了?可做章了?” 裴宣道:“一切都好,夫子放心,章每日都做,都存着,等着夫子过目。” “嗯。”祝青臣虚弱地躺回榻上,又趁机摸走一块果脯,塞进嘴里,嚼嚼嚼。 没多久,侍从在外面通报:“夫子,敬王殿下来探病,正在暖阁等候。” 祝青臣一听这话,连果脯也顾不上吃了,“咻”地一下掀开被子,霍然站起身。 他还没完没了了?狗皮膏药,甩不掉了? 祝青臣站在榻上,学生们都围坐在旁边,表情惊愕地看着他。 祝青臣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好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用手帕掩着嘴,轻咳两声,像一块观潮楼招牌剔骨香酥鸡,“柔弱无骨”地倒回榻上。 “啊,好晕……我无力会客,谁帮我回绝了敬王殿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