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地牢,东方晨光初现,用不了多久,清亮的阳光就会照射进整个旧尘山谷。 地牢外的守卫还在分队巡逻,悄无声息却面含肃杀之色。 傅九星不停用手交替按摩着双臂,春风醉是好厉害的酒,只喝了一杯,她到现在脑子还是晕乎乎的。 一阵寒风吹过,她鼻头微微发红,眼神迷蒙,多了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粹。 她的眼睛,干净的像一泓泉水。 宫远徵心头一动,出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不管怎样,今夜总归是他救了自己,虽然她自己也有脱身之法,但是一旦催动蛊虫,她绝不可能再留在宫门。 思及此,她倒是也愿意和他好好说说话:“我是百舸城的远房亲戚,因为突生怪病,家里求尽名医,却总也治不好,听说宫门藏无数,还还有一个百年难遇的药理天才,就想来宫门求医。”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但是百舸城与宫门素无交集,我又身份不显,因此家里便提出以新娘的身份进入宫门,没想到” 宫远徵挑眉:“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遇见你这个煞神,拐了她的蛊还戏弄她。 “没想到浮屠山的徵公子是宫门的徵公子,我们还真有缘分呐。” 宫远徵嗤笑一声:“若不是当日在浮屠山你替我解了螯蛇之毒,今日我绝不会多管闲事,如今,我们算是两清了。” “你知道是我解得毒?”两清是不可能两清的,你欠我的还没还回来! 宫远徵不答她,反而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的眸子那么亮,像是洒满了漫天的星屑,不带嘲讽和冷意,那么专注的看着她,傅九星莫名有些慌张,嘴边飞快甩出三个字:“傅九星。” “那傅七月是谁?”宫远徵目光沉下来,声音略带一丝咬牙切齿。 傅九星懵了一下,傅傅七月是是谁啊。 傅七月是当初在浮屠山草屋随口编出来的名字啊! “傅七月嗯是我的乳名,因为我是七月生的,所以” 谎言被拆穿的时候果然很尴尬,所以,在听到宫远徵的冷笑后,她少见的没有针锋相对。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百草萃的事情很蹊跷,他已然焦头烂额,人也救出来了,他不欲多留,转身就往徵宫走去。 没走几步,衣袖却被人拉住,他语气不耐:“还不回去,杵在这里干什么?” 傅九星理所当然:“你送我回去。” 宫远徵一脸不可置信,他深更半夜跑去救她已经算是个意外了,她竟然妄想让他送她回去。 “你要是不想回去,我可以再让人把你吊回去。” “那么多的守卫,你不送我怎么回去?” “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我当时被人灌醉了,我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宫远徵深吸一口气,不欲再搭理她,抬腿朝徵宫走去。 几步之后,他调转方向,无可奈何的去了女客院落。 傅九星唇边一抹狡黠的笑,反正他去哪她就跟去哪,她本来也不在乎是睡在徵宫还是睡在女客院落。 快走两步走到宫远徵身侧,她试探问道:“羽公子现在是执刃大人了吗?” 身侧的人脚步一顿,脸色骤然阴沉,声音寒凉:“宫子羽?他也配?” “你不喜欢他?”傅九星疑惑,那日在宫门暗道前,她就发现宫远徵与宫子羽针锋相对,没有一点兄友弟恭的样子。 宫远徵语气淡漠:“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废物?” 傅九星一噎,倒是没想到他这么讨厌宫子羽,“他不是你哥哥吗?” 宫远徵转头直视傅九星,目光中闪烁着不忿,说道:“我只有一个哥哥,他叫宫尚角!我哥哥,才是最有资格做执刃的人。” 说完,脚步迈得飞快,傅九星只好拎着裙子跟上。 抬眼间女客院落也已经到了,傅九星礼貌道谢:“多谢徵公子送我回来。” 对方却不怎么有礼貌:“以后,不该打听的事不要打听,这几天安分些,如果被我发现你有任何对宫门不利的行为,我有千万种方法让你后悔来到这世上。” 傅九星敛眸,低声答是,转身朝院内走去。 午后,冬日的阳光温柔缱绻,鸟鸣阵阵,一阵微风吹过,女客院中的梨树上飘落零星枯叶,一片岁月静好之色。 <
> 傅九星躺在床上,手里捏着一只白的的蛊虫,慢慢闭上眼睛。 青漠以北,是一望无际的黄色沙漠,漫天风沙肆虐,孤独的鹫鹰在天空中盘旋,时而发出一声锋利的鸣叫,青漠以南则是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阴暗森林,无数剧毒的蛇鼠虫蚁在这里出没。 南北交界之处没有任何过渡,如果以神的视角俯视,你就会看见,这片土地像是两块被硬生生拼接的布料,一半是极致的黄,一半是森暗的绿,而在最中央,有一座拔地而起的巨大城池,东西走向,一侧深入沙漠腹地,另一侧绵延至幽深的森林中。 城池中心,是青漠王室的荼无神宫,这里是傅九星的家。 她静静穿过庄严肃穆的大殿,熟门熟路走进藏阁,这里有各种蛊虫的取用及养殖方法。 藏阁的每隔一个月就会调换顺序,想要寻找藏,需由藏阁的掌管者臧殷大人亲自授牌,但是这里是傅九星的梦,这里没有臧殷大人。 她不停的在藏阁奔走,数以千万计的册子看的她眼花缭乱,梦蛊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她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找到伴生蛊的相关古籍。 “阿朵,你回来了。”略有些惊讶的声音响起。 傅九星转头看向来人,高达挺拔的身影从门外背光走进来,白色的底衣绣满了繁复瑰丽的银色纹路,腰间挂了一柄华丽的短刀,刀柄上镶嵌了一颗硕大的蓝色松石。 身材高大,眉目俊秀,一部分头发高高梳起,一部分编了银色缎带披在肩后,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额上一串珠子熠熠生辉,仔细看去,那珠子不像傅九星的纯黑色,而是一种剔透的浅灰色。 “屠里哥哥!”傅九星欣喜喊道,低落的眸子在看到来人时瞬间拨云见日,亮晶晶的。 屠里一边走近一边伸手接住扑过来的傅九星,抱着她转了几圈后轻轻放下,笑着说道:“这几天我轮到我守卫蛊冢,忽听梦蛊铃响了,一时好奇没想到是你回来了。” 傅九星讶异他如见怎么变稳重了,原来她和屠里可是青漠鬼见愁,现在他倒是有模有样的。 时间不等人,有人在总比她没头苍蝇一样乱翻来的好。 傅九星眼神闪烁,“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话怎么这么吞吞吐吐的,往日无理也要吵三分的样子哪里去了?”屠里看到她的样子倒是有些惊讶。 傅九星作难,这可是大事,屠里是个大嘴巴,告诉他,整个荼无神宫就都知道了。 但是现在没办法了,藏找不到,只能赌一把屠里知道怎么取蛊。 她凑过去,小声说道:“哥,我的伴生蛊丢了怎么办?” 屠里一愣,随后忍不住笑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还有两颗尖利的小虎牙。 “伴生蛊?丢不了的。” 傅九星讶异:“为什么?” 见她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屠里也皱眉问道:”你不知道你体内的沙王蛊和伴生蛊的关系吗,十五岁的时候大神官都会一一授课”他眉头舒展,揶揄道:“你没老实听课吧,就知道你是个小滑头——” 十五岁,真是个令人不适的年纪。 傅九星神色晦暗,屠里的声音像是被生生截断,一时间整个藏阁寂若无人。 屠里懊恼自己嘴快,十五岁的时候阿朵根本没出过苦涯谷,那个时候,她无瑕去大神官那里听训。 他现在还记得阿朵牵着无忧的手从谷底爬上来浑身是血、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练出了蛊人,这是青漠最神秘莫测的蛊术,没有蛊师敢去尝试,就连如今荼无神宫的主人屠铎都没有成功过。 但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成功了,离开苦涯谷之后,她绝口不提谷中事,没有人知道在苦涯谷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所有人都知道—— 屠连朵,是下一任荼无神宫的主人。 他缓过神,声音低哑:“对不起阿朵” “哥,我时间不多,说蛊。”傅九星干脆利落的打断他的话。 “哎是,这个蛊吧,没想过授课这么艰巨的任务交到我身上了嘿!”屠里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眼看傅九星眼睛眯起,拳头握紧,他正色说道:“放心,你的蛊丢不了,伴生蛊之所以叫伴生蛊,是因为它是伴随沙王蛊而生的,幼虫时期,只要沙王蛊还在,伴生蛊就死不了,等沙王蛊长大为成虫,可以随时感知伴生蛊的位置,到时候找回来就是了。” 傅九星拧眉沉思,现在的问题是伴生蛊已经不受她控制了,它在别人的身体里保护别人。 “我知道我的蛊在哪里,但是它在别人身
体里对抗我。”最后三个字她说的异常艰难。 屠里一愣:“你的蛊,醒了?” 傅九星点头,又简短的说了一下她拿宫远徵试蛊的事情。 屠里一脸茫然,喃喃道:“你的意思是,你在喂了他你的血之后,又用他试了蛊?” 还未等傅九星反应,他面色奇怪,纠结说道:“阿朵,你过了血誓,伴生蛊自然是要保护他的,在伴生蛊幼虫期,它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的伴侣。” 傅九星脑子嗡一声,像被一道惊雷当头劈中,她听不明白屠里在说什么,什么伴侣? 她猛地拉住屠里的胳膊,气若游丝:“什什么伴侣?这只是一场意外啊哥。” 屠里把傅九星拉过来坐好,语气别扭说道:“听说,伴生蛊,又叫情人蛊啊,你还不知道吧,我和乌默大人的女儿乌晴要定亲了,她把她自小养的蛊送给我了,我现在觉得,她是整个青漠最美的女孩,我对她的爱意简直要控制不住,我每天都想见她” 傅九星:“” 看着屠里一脸春心荡漾,她心惊肉跳,她只知道伴生蛊重要,但是从来不知道它会让人这么恶心 “哥,取蛊!怎么取蛊?”她焦头烂额。 “等它长大,伴生蛊长大以后,它的宿主会以你为先,你受到的伤害,它的宿主会和你承受同样的痛苦,伴生蛊永远保护沙王蛊,他永远要保护你。这个时候取蛊,轻而易举。” 傅九星哑然,原来是这样,幼虫时期,沙王蛊会感受伴生蛊的痛苦,所以试蛊时,宫远徵气血逆流,她的蛊也躁动不安,而蛊虫长大以后,伴生蛊会承受沙王蛊所受到的伤害。 两个人共享苦难,谁也拆不开,折不断,是最亲密的情人,也是彼此最坚实的护盾。 怪不得父亲多次嘱咐一定看好伴生蛊,有了伴生蛊,她的身边就相当于有了一个永远不会背叛的追随者。 照哥哥的说法,这个人,往往是伴侣。 可宫远徴……这不可能。 忽然想到什么,她身上冒出一股寒意。 在伴生蛊长大之前,如果宫远徴受到伤害,那她…… 这太荒唐了,荒唐的让她觉得可怕。 “幼虫长大,要多久?”她问道。 “以我的经验,喜欢越深,幼虫长得越快。”屠里叹息一声,“真是浪漫的蛊虫。” 片刻后,屠里飘渺的声音传来:“阿朵,好好体会,喜欢一个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