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老宅非常大。
唐离对这个自己生活了四五年的地方没什么印象,那个时候他太小,只记得母亲日渐枯瘦的手和阴郁的房间,古建筑式的房子里总是阴森森的,阳光只能够过寥寥数个透明的瓦片照进去。
现在看看,和记忆里稀薄的印象一般无二,只是此时唐离的身体变的透明,日光透过去,懒洋洋的洒在了略带些湿气的地上。
这栋旧时的大宅子,就这么渐渐的失去了人气。
不肖子唐离转了两圈,期间迷了几次路,撞到几个收拾房子的仆人,累的对方一身寒气,终于放弃了念头。
他从这一次被兄长抱走,就再不曾回来过了。连清明,都不曾回来过。
年幼时兄长诓他说是孩子不能上坟,长大了他自己又不记得了。
如今站在这宅子里,他竟然连路都不认得。
一进门就是一个院子,两侧是长廊连着里面的厅堂,中间是凹下去的小池子,俗称天平,廊檐边的雨滴滴的滴进天平里,淅沥沥的,看起来就像是人在雨幕中穿梭。
唐离蹲在进门的门槛边盯着天平里的荷花,暗暗沉思。
怪不得父亲舍不得这老宅子,比起后来所谓的花园式公寓哥特式建筑什么的,这样的老宅漂亮多了。
仅仅是这么站着,沉郁的心情都放松起来。
他丝毫不担心兄长和自己他们出门开车遇到这样的大雨会不会出事,毕竟之后的十几年他活得好好的。
相较之下,他更为担心的是自己。
如果说他已经化作鬼的话,为何转了这些天,竟是连一只同类都没见到?这让唐离觉得自己未来堪忧,不知方向。
该不会是阎王爷不收他吧?唐离暗自想着,他生来爹不疼娘不爱,难不成死后也是小鬼不收阎王不要?
怎么看自己,都不像是八字很硬的样子。唐离咕哝了两句,施施然起身,雨已经停了,夕阳洒下来,给水面镀上一层光膜,很是漂亮。
唐离刚刚准备转身,就遇到两个人过来,看起来像是贺家的仆人,直接就从唐离跟前穿了过去,害的他连忙检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看有无破损。
“啧!”其中一个猛的抖了一下。
“怎么了?”旁边的人问。
之前那人摇摇头,半是回话半是嘀咕道:“怎么刚刚觉得好冷?”
嘿嘿,唐离跟在他后面笑嘻嘻的,那是我阴气太重。
这家伙还顶高兴。
由于贺老爷子的去世,贺氏兄弟都回到了市,所以贺家老宅并没有主人,只留下一个老管家在打理着宅子。
零零散散的也有几个仆人。
贺老爷子是那种极为传统的商人,连带着贺家从上到下都散发出一种“我是从上个世纪而来”的调调,唐离看到穿着旧式的大褂的贺方的时候,想起自己当初的生活。
贺方就是那个老管家。
当初唐离刚刚被贺雁齐带到市,在律师的见证下兄弟几个瓜分了财产之后贺雁齐就留在了祖国,不再千里迢迢去他国求学。唐离跟在他后面,也住在市。
第一次去上学的时候,唐离就被满大街的汽车吓住了。他从出生后就一直养在贺老爷身边,像个小姑娘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更遑论是千里之外的市了。
大都市对这个小孩子来说就像是天方夜谭一般。他老老实实的坐在教室里纹丝不动,与其说是孩子少年早慧有定力,不如说是惊恐不已,生怕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孩子,还被同学们挂着脸嘲笑了好些年。
后来贺雁齐知道了,什么话都没说,就将唐离带回家,不让他上学了。
毕竟四五岁的孩子也不一定就要在幼儿园里窝着,唐离被他兄长安置在家里,贺雁齐在自己的别墅里弄了个大大的游乐园般的地方,用来娱乐唐离。
只可惜唐离并不像是普通的小孩子。
想到这,已经死去的唐离也只能摸摸鼻子,最了解自己的莫过于自己,他从小的时候就脾气偏执,爱好剑走偏锋,颇有些阴郁,因此在游乐场里干的最多的事情不是娱乐自己,而是破坏设施。
但是贺雁齐从不曾责怪他,似乎面对自己这个最年幼的弟弟,这个被经济周刊称为庞大机器的最年轻的领袖的男人有着永无止境的耐心,等待着唐离去探索何时才能探底。
后来唐离知道了,兄长的底线,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