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最后一张小方桌,她才发现,竟然还坐着一个客人。他碗里的豆腐脑儿只吃了一半,却已放下了汤匙,静静地望着她。
夜幕低垂,左近无人。汴陵城被一团料峭的黑冷包裹起来。
古树婆婆一怔:“客人有什么事?”
来人一身青衣,眉目清冷,却蕴藉着沉稳宽广之气。
他起身,摊开手掌。掌中一片莹白的骨片,在夜雾中闪着磷光。
“我想请教,这骨片的来历。”
古树婆婆冷笑起来:“客人要验骨,去找仵作啊,找我老婆子做什么?”
“槐为木之鬼,能与鬼通。”
古树婆婆不说话了。良久,她谨慎地后退一步:“原来是断妄司的官爷。我老婆子一向安份守己,可不曾触犯过断妄司的条例。我不爱管闲事,你也别来管我。”
那青衣人踏前一步:
“不该管的闲事,您不是早就管过了么?”
古树婆婆悚然一惊。
“我一直不明白,烟柔根本对苏玠一无所知,却为何能带着信物,去找长孙春花。”
古树婆婆不语,对方便自言自语般继续道:
“但今日我明白了,是菡萏的鬼魂让她去的。而汴陵城中,能襄助鬼魂与人交谈的,只有您这老槐树了。”
古树婆婆铁青着脸:“老婆子年纪大了,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青衣人从怀中取出一物:“烟柔身死,仵作从她体内取出了一片槐树皮。当初你割下自己的树皮,混在豆腐脑儿里骗她喝下。树皮嵌入肺腑,烟柔遂能与鬼通。”
“我……可不认识什么烟柔,更不认识什么菡萏!老婆子在汴陵百年,从不惹是非,才不会管这种闲事!”
“你确实低调怯懦,从不与妖尊作对。”青衣人双目炯炯,“但菡萏从小就在你摊上吃豆腐脑儿,你是看着她长大的。”
他皱起俊眉:“古树婆婆,你惧怕妖尊淫威,不敢明里相助。但如今,我能查到你帮助过菡萏,妖尊也能查到。你若要自保,只能助我一起铲除妖尊。”
古树婆婆听懂了他的话,一霎时面如枯叶,斜斜滑坐在凳子上。
“你……究竟是谁?”
面前的青衣男子郑重一揖:“断妄司天官,谈东樵。”
古树婆婆沉默良久,半晌,面现动摇:
“说是天官,终究只是个凡人。你……真能铲除妖尊?”
谈东樵道:“肝脑涂地,至死不休。”
古树婆婆为他的决然正气所慑,终于叹了口气:
“既如此,老婆子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原来当日,苏玠和菡萏自知前途未卜,各自将一件重要的东西交托给了自己最信赖的人。
苏玠选择了长孙春花。而菡萏,选择了自己的好友云暖,也就是后来的烟柔。
菡萏交托的,不是寻常物事,而是一个婴孩。
那是苏玠和菡萏刚出生的孩子,取名叫做苏衡。
菡萏没有告诉云暖婴孩父亲的身份,只说是自己和一位公子所剩。她留了许多钱财,只盼云暖好好养育苏衡,让他远离是非。但她没有料到,自己身死之后,云暖立刻就厌倦了孩子,起意将他遗弃。
菡萏的魂魄放不下尘世挂碍,便日日去纠缠古树婆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古树婆婆终于心软,答应助她托梦给云暖。
“老婆子本以为,菡萏会恐吓威逼云暖,好生养育孩子。不料,她只是告诉了云暖,这孩子的父亲与长孙春花是至交,若将孩子送给长孙春花,保她一生富贵。”
鬼与人通,耗损极大。菡萏受妖尊座下走狗割魂而死,魂魄不全,贸然与人托梦,终于耗尽灵元,彻底消散了。
古树婆婆长叹一声:“可怜菡萏那丫头,不过做了一次母亲,到死后还要耗尽最后一丝精魂,为子女谋一线生机。”
“长孙春花呢,为了不引起外人疑虑,硬是把别人的孩子栽在自己哥哥头上。结果被那贪财之人反咬一口,自己都进了大牢,还不肯说实话。所做的一切,竟然都是为了完成对一个死人的承诺。”
“你们凡人这些执念,我老婆子,实在不懂。”
作者有话说:
脑洞撕裂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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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番外之燕燕于飞
苏玠自幼就知道, 自己是家族中的异类。比如,他仰望青天的时间,总是格外长。
苏家森严的门规对同族的兄弟们, 好像不算什么, 甚至还是家族的荣光。他们苦读,科举, 中榜,犯了错,便去宗祠中对着满墙的忠烈牌位跪上一整天, 终有一日成为家族年轻的附庸和新生力量, 娶妻生子,再竭尽全力培养下一个附庸。
苏家是奔腾不息的大河,是永远向上的巨树, 而苏家子的命运,注定是汇入大河的细流, 是奋力上抽的枝桠。
但苏玠不同。他无法克制自己奔向院墙之外的欲望。雨水、草叶、晨起的山霭, 林间的虫鸣都让他畅快雀跃, 家规和布满灰尘的典籍只会让他频频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