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撒手人寰 “我又没见过新皇,不过,”荆南眼中露出审度的神色,“远今问这个问题可是有些一朝蛇咬怕井绳吗?” 李僖自幼便对着那双看透洞悉的眼睛撒不了谎,面色沉郁的点了点头。 那是孙元仞是唯一一位在大殿上保下他的人,李僖感激他也真存了些在太子手底下做事的想法,可是仅仅是调他回前朝单他一句话的事,孙元仞数次爽约。 孙毓看起来与孙元仞也无甚不同,一样的皇家出身,心中有计谋,就是因为看不透未来何势,李僖才会害怕重蹈覆辙。 “远今,你恨先太子吗?” 李僖心里认真想了想,略微不解的摇头。 “那便得了,你们只是从属主仆关系,为人臣子只需做好本职守好本分,便是看不惯你要你性命,也没有由头。” 素衣简袍的男子稍一想便意会得到荆南所说之意,面上现出几分笑,李僖上身微倾,尊敬的行了一揖礼道:“师父说得是,远今受教。” “那宫宴之事呢?困住你的又是谁?” 荆南问这话的时候脊背倚在石墙上,眸光有些俯视的看着自己从十岁救来养大的孩子。 看他的同时,不免带了几分戚戚,李僖这人睚眦必报,有时也狠得下心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但前提是旁人先触及了他的底线,他才会愤然反击。 这种性格的人说不好也不好,便是一颗纯心做不到主动去得罪旁人,还得要自己受了伤才去露出利齿。 “宫宴之上我被幼桃构陷,她是我从前工部底下的一工匠之女,因受人钱财故意滋事,被我杀鸡儆猴,后来她被曾玉寻到,入宫接近我,前日,她在大理寺自尽。” 其实幼桃也并不完全无辜。 构陷一事也将常悦拉了进去,若非恰到好处的盛宠,结局便是李僖被处死,常悦名誉被毁一辈子受人指点过活。 这样的可能当然不能发生,所以在很多个时候,李僖有过很多次亲手了结幼桃性命的念头。 也因此李僖从没想过救幼桃出狱,在问她名字一事上也没有过多的强求。 “师父,我有些想不明白了,是梁家父女先犯了错,我也让他们付出了代价,可为何我并不悦,是我与她相处了那些时日吗?” 李僖自问并不是重情的人,可心中的感觉做不得假。 荆南哈哈笑出声,和蔼的眸子满是包容宽和,面上几乎是将慈爱具象化的表情。 “远今,遇事别想太多也别死钻牛角尖,既然想不通便囫囵揭过去吧,左右你只用管你自己,放不过自己,到最后为难的还是你自个。” 话糙理不糙,荆南倒希望李僖时时自私一些,还不用担心他吃亏。 弯身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荆南笑道:“人呐,生来便有无数情丝,家人心上人陌生人的,哪能真的做到无情无欲呢?” 若真有这样的人,岂非与木石无二? “咦!” 李僖还在思考那番话,便被他一声呼喊从出神中拉了回来:“怎么了?” “你小子上回来说下回来将那姑娘带来叫我认识认识,如今你来了,人呢?” 对上老头瞪大的眼睛,李僖面上闪过心虚,什么时候说过的话,他给忘了。 可不能实话实说说最近事忙给忘了,李僖脑子飞快转弯,镇静解释道:“我,是李僖的错,我今天走的是外城,与常府不顺路,就没叫上常悦一起。” “哼,见家长这么大的事不上心,你今岁便二十五啦,浑身上下一点都不着急。”荆南气的歪嘴,眼里都是对他的谴责。 李僖缓和氛围的哈哈笑笑,再三保证道:“下次,下次远今一定将阿悦带来请师父瞧瞧,下次一定不会忘了,若是还忘了,我自缚手脚任凭师父决定,扮鸡学猫逗师父开心。” 荆南面色缓和了些,声急气缓的警告道:“若下回还是这般,便不许你进我家门! “自然是,若没带来人远今也无颜进门。” 看懂他放过他这次“犯错”的李僖心里发笑,师父的演技也太拙劣了,口上说着没有下次眼里却无半点指责,看他的时候还是那副暖融融的模样。 月末这天,安阳侯府进进出出了一连串的郎中太医,猛药针灸都用上了,那脉却是没有变化。 开口叫众医者哪来的回哪去,赵太医招来常家二人,沉重的告诉他们赵明簪已无力回天的消息。 常悦红着眼反驳,“可我今早侍奉祖母用粥她吃了满满一盅阿?怎么会。” “大约是回光返照。侯爷,老太太撑不了
多久了,最后时候您好好陪陪吧。” 常双祧点点头,挥手叫常林去送赵太医。 常悦脚下不稳,抓着常双祧胳膊颤声叫了句:“爹……” “阿悦,去洗把脸,别叫你祖母担心。” “……好。” 常双祧已进去同赵明簪说话,常悦素着脸站在外守着,冬风吹上脸上水珠,袭来阵阵凉意。 缠枝捧着托盘上前,“姑娘,您用巾帕擦擦脸吧。” “不用。” 常悦没心思去理身体是否舒适,冬日体会到凉意,正巧清清脑子。 那扇门开着,平常她无数次进出过这扇门,如今里面的人病重无依,说不定马上就会离开,常悦一想到这些心里便涌出无限害怕。 是不是只要她不进去,只要她不去知道,祖母就不会老了? “阿悦。”常双祧扶着门迈下台阶,比起进去之前,竟是悲痛沧桑了许多,肉眼可见的气态垂了不少。 常悦涌起不妙,试探性问道:“爹,祖母?” 常双祧右手摆摆手,异常疲累乏力道:“你祖母在里面等着和你说话呢,快去吧。” 甫一迈进内室,便闻到一股浓烈的汤药味,不过走到床边的距离,常悦竟被这味道熏得快掉眼泪。 “祖母,您屋里的汤药味太浓了,赶明我陪您开窗通通气,您晚上休息的时候还睡得好些。” 很平常的话在此刻说出来更像是奢望,赵明簪躺在床上,听后很轻的弯了下唇。 但谁都知道,没那一天了。 “阿悦,你离近些。” 叫祖母最后再好好瞧瞧你阿。 握上赵明簪递来的手,常悦应着:“欸。” 寿数已至的老人脸上浮现死灰,久处汤药之中的身体泛着病黄,一双眼睛满是水光,又干涸的流不出眼泪来。 “别哭,阿悦。你来之前我就想了,要同你说很多很多的话,要将你我往后的话都说完,可是我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要同你说些什么,你说这人是不是真的老了?” 她每说一句便要歇上几秒,常悦去拂她的胸口,替其顺气道:“没有,没有。” 赵明簪便笑了,眯成瓜子大小的眼睛眨都不咋的看着眼前二十出头的姑娘,柔和的眸光里闪过眷恋。 从哺乳幼儿到二十一岁,常悦的每一阶段她都陪伴在旁,如今身体有疾命数有定,谁也更改不了。 枯皱的一只手抚上常悦脸颊,赵明簪遗憾又不满足道:“阿悦,我的阿悦阿,祖母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今后,今后……” 别离之情最是伤人,躺着的人眼角频频溢出眼珠,被一旁躬身侍候强忍悲伤的蛾英轻柔的擦去。 常悦闻言更是憋不住悲伤,哭腔道:“祖母,你别离开我行不行?阿悦往后日日诵经抄拜佛,我去求诸佛救您,我去拜世上所有神明神像,只要能留住您,我什么地方都去。” “哈。” 虚弱泛黄的手掌费力的擦去她流下的泪,赵明簪无奈笑嗔:“阿悦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嘛?” 常悦倔强的看着她,眼底的执拗很盛。 “好姑娘,别哭了,祖母今年都六十八岁了,在平京甚至西夏都算得上是高龄喜丧了,且祖母是久病累积,不痛的。” 常悦哪里听的下她安慰的话,一抽一噎控诉道:“阿悦不过才好好侍奉您几日,我还没和您待够阿,您还没见过李僖,就是孙女所喜爱之人,您还没看我成亲,您怎么能不要阿悦了呢……” 赵明簪视线向远处挪去,眼神流露出寂寥悲痛,又带着看惯生死的豁达接受。 有时候活得久了,反而更加舍得下。 只是她心里挂念着的,还有她的亲人。 “阿悦,生老病死乃人间常态。” 握上那只柔软娇嫩的手,赵明簪声音很缓,声线也很低,“多看着点你爹,我这个长子啊,命不好,青年丧妻老年丧母,他就剩你们兄妹二人了,还有你兄长,告诉他祖母不怪他临终侍不了疾,若他愧,便到我的排位上多磕个头。” 常悦怕她交代后事,更怕祖母走时都放不下心,连声应道:“嗯,嗯,阿悦一定都告知父兄,祖母莫要操心忧虑。” 深色拔步床边的婢女垂首安静站着,清融情绪略微难控,于此时落了滴泪来。 赵明簪陷于被褥间,连月的疾症最是耗磨人的躯体,年老的人周身已瘦了大圈,被褥盖着只凸起一点。 祖孙俩双手紧紧握着,赵明簪眼神充满哀伤,“阿悦,我最放心
不下的就是你。” 常悦没止住的眼泪顿时冲出来,泪眼漉漉的哀切喊道:“祖母……” “阿悦,祖母最后教你些道理,可以悲伤,可以自弃,但凡事要有度,永远要向前看,没什么时候撑不下去,挺一挺,便都会过去。” 说到最后,赵明簪显然没了多大力气,眼睛倦怠的半睁,眼底也没了一丝微光。 “祖母!” 常悦意识到什么,忙爬塌俯身,贴在赵明簪耳边道:“我记得了,您放心。” 蛾英越听越不对,室内好像太安静了些,只听见姑娘一句一句的在说,“祖母,我省得的,您放心,您放心,阿悦都知道,您……” 斗着胆子抬眸,赵明簪那副闭了眼没了气的模样便映入眼帘。 “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