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黑衣人记录下的来客总共有三人。
第一位是一个身材佝偻的老人。
“你好,请坐。”李应升像接待一位老熟人一样,为老人倒上一杯热茶。
老人坐着没动,既没有伸手接过杯子,也没有对李应升有任何表示。
李应升看着老人,笑着说道:“你来自南溪?”
老人点了点头,没做声。
李应升又接着说道:“我在福州就听说,南溪有八老,倒退几年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老人将拐杖慢慢地放在地上,略微整理了一下垂在眼角边的白发,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南溪人快死光了。”
“人总是会死的。”李应升坐在椅子上,身体往后倚靠着椅背。
“可我们不想死,”老人说道:“我们八个都不想死。”
“我听说,你们的族长陈世,把一幅古画卖给了林镜斋,”李应升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说道:“我无意过问这幅画的价格。说来惭愧,画之事我并不太懂,也懒得向福建的同僚们讨教。但既然是古画,想必价格不会太便宜。在福建混了这么多年,林大人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南溪傍了这棵大树,再怎么难过,总归也会过得去。我看你这次来错了地方,不该来这个六合客栈,应该去街那头的县衙,林大人说不定已经清点好了东西,等着你们去领呢!”
老人脸上的皱纹似乎在抖动,说道:“林镜斋的人死了,画也丢了。他救不了南溪。你可以。”
“我一个七品言官,谁也救不了。能救南溪的,只有你们自己。”
“我们自己?”老人反问道。
“不错,”李应升抿了一口清茶,说道:“据说,岩骨枞是天下名茶,一片岩骨枞的叶子泡在水里,整盆水都会变得血一般鲜红。但岩骨枞不是人人能够享用,听说它的香气遇上另外一些特别的东西,例如红檀木,就会产生一些神奇的效果。有一个老茶师告诉过我,这种效果可能会让一个人变成一具活着的死尸,也可能会变成一具真的死尸。而我又听说,林睦离开南溪的时候,你们的族长是请他喝过岩骨枞的。”
老人的脸部抽动得更厉害了,他的声音似乎也在抽搐:“你的意思是,陈世表面上把画卖给了林镜斋,而实际上则设计害死林睦,把画夺了回来?”
“这样一来,陈世保留了最后的筹码,林镜斋背起了全部的责任,而南溪人快死光了这件事儿,似乎没谁会真正在意。当然,包括你们八个在内。”李应升的语气像是在跟邻居说一件家常的小事。
老人想说点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我知道你会来。我也知道你的名字,”李应升的眼光似乎能看清老人心底的动静:“你叫做陈岩。南溪村里唯一头脑还算清醒的一个。”
“你怎么知道来的不会是别人?”青斑老人陈岩问道。
“他们没有这个实力,”李应升凑近到陈岩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我甚至知道你来崇安之前都做了些什么。你杀掉了长须老人陈嘉,得到了其他六家的支持。至少在今晚,你就是南溪的族长。接下来,族长大人,请告诉我,你都给我带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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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被绑在树上的无手腕上有两道绳子紧勒过的痕迹。但幸运的是,除此之外,他身上没有其他的伤。
徐霞客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刚才我拿林姑娘来换你,你猜怎么着?林公子居然觉得亏本了!”
无尴尬地笑了笑,说道:“看来与先生欣赏女人的眼光一致的,不止我一个。”
不远处,林彦瑛黑着脸看着他们俩。虽然听不清他俩在说什么,但看这两人脸上的表情也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徐霞客带着无走了过来,与其余四人会和。徐霞客笑着说道:“可巧,我们六人又毫发无损地碰头了……这个,我的意思是说,损伤不太大。解除了一些误会,我想大家能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到今晚的工作当中。在此,我来说明一下今晚的任务:我们现在已经有了林睦所绘制的古画副本,但比较粗糙,虽然有一些林睦自己从古画中推测出的关键点位,但还是缺少实地的细节支撑。而恰恰想要推断出‘阵眼’所在,就需要补充这些细节。幸而不知哪位高人,提前在寒风岭布置了引路香,就像是在给当日的林睦和现在的我们指路一般,提醒我们该如何在那张纸上寻觅答案。为此,我们需要兵分三路,沿着引路香布局的方向,走遍整座寒风岭。”
林彦复眉头一挑,问道:“然后呢?”
“画下你们所见到的每一处特殊的地貌,例如悬崖、陡坡、瀑布、怪石等等,以及引路香布置的路线。也许将这些连在一起,再对应林睦留下的那张图,你们需要的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林彦瑛的脸色似乎有些发白,她斜靠着一棵松树,说道:“兵分三路?怎么分?”
徐霞客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语气当中的焦虑,答道:“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大概是寒风岭的白虎位,接下来,我和无往玄武位走,老秦和陈姑娘往青龙位走,林家兄妹往朱雀位走,我们主要寻找地上的引路香灰痕迹,然后记下沿途四周的山形地貌,三个时辰之后,返回此地汇合,我就能在图上大概判断出这座山阵的走向了。”
林彦复摇摇头说道:“不行。”
徐霞客问道:“不行?怎么不行?是你不行还是我不行?”
“你不能跟无一组,”林彦复说道:“你和陈姑娘一组,无和我妹妹一组,秦兄跟我一组。各组路线、任务不变。”
秦恕有点想发作,徐霞客摁住了他,对林彦复说道:“林公子想怎么样都行,今晚你是大老板,当然不可否认,你想得也很周到。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不按我的分法,画不出山阵图可怨不得我。”
林彦复面无表情地说道:“画得出画不出,也只有听天由命。”
徐霞客摸了摸额头,走到陈荷花面前,说道:“是这样,朱雀位方向,陈姑娘身上带着伤……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姑娘可得千万小心。”
陈荷花看着他,眼中似乎又有了一丝笑意,说道:“跟着先生走,我不怕危险。”
徐霞客说道:“我相信你也不怕危险。刚刚看见你拿剑给林公子的手势,我就知道你应该不是一个会害怕危险的女人。”
陈荷花脸上的神色发生了一些变化,却听见徐霞客继续说道:“放心,跟我走在一起,不会有太多危险。”
陈荷花看着他,点了点头。
林彦瑛则与无互相厌恶地对视了一眼。
徐霞客喊道:“那我们就节约时间,早点出发吧。记住,看不见月亮的时候,大家就往回走,返到这里集合!一路上不仅要寻找引路香灰,更重要的是尽量多画下周围的山形地貌,这样才能与林睦的那幅图相互印证!”
六人小分队分三个方向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