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一狗就这样跪在火堆废墟之前,一天一夜。刘智和关胜在半夜的时候回了家,说是要和家里人告别。次日一早秦一狗走进了废墟,他要将父母的骨灰找到。这个家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自然再熟悉不过。找到了父母的卧房床榻的位置,秦一狗开始徒手起了木炭。
秦一狗一脸的悲伤,只是没有眼泪。他就这样一直刨一直刨,双手出血都都没有发现。虽然确定了床榻的位置,但如今房屋烧成了焦炭,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了下面,想要徒手挖掘,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临近午时,刘智和关胜再次来到秦一狗家。当他们看到秦一狗那有些癫狂的模样,都连忙上前阻拦。刘智温声道:“狗儿,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咱们可以找一些工具,这样徒手挖的话要挖到何时?来来来,咱们先出去商量个办法再说。”
关胜也开口劝说道:“就是啊狗儿,秦叔和秦婶肯定也不想看到你如此模样,你这样糟践自己,岂不是白费了他们一番苦心吗?你瞧瞧你的一双手,都他娘的出血了!”说罢关胜也上来拉秦一狗,但秦一狗十分的倔强,任两人如何拖拽,就是无法将其拉出废墟。
只听秦一狗道:“我知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这是我能为我爹我娘做的最后一件事情,真的是最后一件事情了,你们两个是我最好的兄弟,就当成全了我的孝心吧!”
关胜两人听了这话不由的停止了动作,刘智咬了咬牙道:“咱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但也知道孝悌天理,既然你要尽孝,咱们做兄弟的一起帮你!”关胜也附和着,三人一同在废墟上发疯似的刨了起来。如此这般直到太阳落山,终于挖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在黑灰之中那一抹白色的灰烬显得格外抢眼,秦一狗退后一步在废墟上磕了三个响头。刘智见此情景不由的叹了一口气,找了一个陶罐给了秦一狗,秦一狗开始收拾父母的骨灰。骨灰混在了一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有一些还不一定就是骨灰,只要是白色的都装进了罐子。虽然如此但秦一狗非常仔细,直到废墟中再也看不到白色的灰尘他才停了下来。
秦一狗最终将自己的父母埋在了家中干旱三年的两亩地里,就那么挖个坑,埋了!
棺材?莫说是旱灾的年景,即便是寻常年月,就说这秦家庄至少已经有十年没有人入棺下葬。人死了都是烧了找个陶罐,或者说拿一张席子一卷就那么埋了。光景稍微好一点的人家还能勉强刻一块墓碑,有个名儿。光景不好的人家,最多也就是一个坟包子!为啥?因为穷!
从安顺帝历经重光帝,到如今的永昌帝,十多年的光景,大宁是越来越乱,百姓是越来越穷。十年三个皇帝,看出来了吗?永昌帝的老子和爷爷都是短命的主儿。但是人家再短命也是皇帝,这念头受罪的还是百姓,活的越长越是受罪。
秦一狗终究还是哭了,哭的昏天黑地。村里能来的都来了,看到这一幕也有不少流泪的。
秦一狗在自己父母的坟头前跪了一夜,他没有多言一句。因为现在说什么都是苍白的,他就要走了,他不知道自己离开秦家庄后是否能够活下去。若是能活着回来,再来叩拜双亲。
次日,当天边露出鱼肚白之时秦一狗起身,他抱着那一小袋黄面干粮朝着庄子口走去。到了庄子口才发现刘智和关胜已经等在了那里,秦一狗看了看两人,沉声问道:“你们两个真的想清楚了?我听说你们两家比我们家稍微强那么一些,说不定熬过了今年一切都好了。”
关胜苦笑一声道:“俗话说的是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但是现在咱这狗窝眼看就要支离破碎了,我爹娘的意思,要想活命还真的要出去闯一闯,不成大不了就是一死。”
刘智点了点头道:“是这个话,即便你不说要走我们两个原本也商量着要离开,秦叔和婶子的离世只是一个契机罢了。待在庄子上咱们的结局已经注定,那就是等死。只有出去,出去闯一闯,或许还有生机。如今这个世道人人都在生死之间挣扎,就看谁有这个毅力了。”
秦一狗看两人决心已定便不再多说,三人最后看了眼秦家庄,踏着清晨的阳光朝着远方走去,他们是去为自己挣一条命,到底能不能挣的来,谁也不知道。
秦家庄地处偏僻,到了傍晚时分三人总算看到了一片树林。刘智点了点头道:“看来咱们选的路没有错,穿过这片林子就能到踏上通往红叶县的官道了!”
秦一狗看了看天色:“我看咱们今晚就在林子里找个地方过一夜,明日一早再上路,现在赶路的话咱们就得睡在官道上了。”刘智两人闻言点了点头,三人进了林子。
说是林子,但因为大旱树上已经不见几片叶子了,甚至许多都已经枯死。三人靠着一棵大树围了一圈,都没有什么睡意。只听关胜开口问道:“你们两个想好到了红叶县做个什么营生没有?我的想法,咱们找一家店给人家当店小二,你们觉得成不成?”
刘智摇了摇头,眉头微微皱起:“红叶县的情景我听人提起过,县城里大部分的酒楼都已经歇业了,百姓手里没了银子很少有人到酒楼吃饭了,你说的这个大概行不通。”说到此处刘智转头看了看秦一狗,话锋一转问道:“狗儿,你说咱们进了城究竟做些什么才好?”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秦一狗开口道:“做什么有饭吃咱们就做什么,首先要能活下去。如今咱们这种情况由不得挑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乱世人不如狗啊。”
关胜闻言又开口了:“哎,哥几个,我听说红叶县如今要饭的可是不少,都是周围方圆三十里庄子啊,村子啊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进城去也就是为了活命,他们想的简单有口吃的就行,这个倒是和狗儿你的想法一样。你们两个说,要不然咱们也要饭试试看吧?”
刘智还没有开口说话,秦一狗便扯着嗓子道:“好!要饭就要饭,还是那句话,先吃饱了肚子再说。要找其他的营生不是不成,但首先咱们要得又力气去找才行。”说罢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苦笑道:“咱们这身衣裳也挺合适,都不用换了,这他娘的就是天意啊。”
此次大旱乃百年罕见,波及北方十七省,这泰安州永平省便是受灾最严重的三个省之一。秦一狗三人踏上官道,只见官道之上并没有往年人流如织货车来往的景象,稀稀拉拉的有难民从秦一狗三人身边走过,一个个面黄肌瘦无精打采的模样。秦一狗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也是其中的一员。在三人的前方,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姑娘伴着一位老妇人蹒跚前行。这是一对祖孙,只听女孩问老妇人道:“奶奶,进了城咱们就有活路了吗?”
老妇人看着天真的孙女,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来点了点头,她没有说话,不知道说什么也实在是没有力气说了。她清楚,即便进了红叶县城能否活命也都是个未知数,她之所以带唯一的孙女进红叶县城,为的也只是给她一个活命的希望,只是一个活命的希望而已。
小姑娘看到奶奶点头,心中总算踏实了,她觉得挨饿的日子总算是到头了。当年就在此时老妇人却是一头载到在地上。小女孩大惊失色,哭着跪在地上摇晃着老妇人的身体。老妇人颤抖着苍老的双手轻轻抚摸小姑娘的头,嘴唇动了动始终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这一幕被秦一狗三人看在眼中,秦一狗无奈的闭上双眼,这样的情景并不少见,如今这北方各处不知道有多少地方都在上演类似的一幕,还是那句话,这他娘的就是命。秦一狗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不要管,因为他们三个如今也是自身难保。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今他们三人比穷人还不如,又有什么资格去怜悯其他人呢?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秦一狗脚下的步伐却不由的加快,三两下来到老妇人和小姑娘的身边。他急切的道:“老人家,老人家,我这里还有些吃的。您挺一挺,吃些东西,吃些东西就好了,老人家!”
原本双目已经紧闭的老妇人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了双眼,看了秦一狗一眼,伸手指了指小姑娘,眼中满是恳求之一。之后老妇人的双手猛的垂下,就此气绝而亡,死了!饿死的!
秦一狗无奈的闭上了双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四周对刘智和关胜道:“这小丫头太小,不成事。咱们三个就在旁边挖个坑把人埋了吧。”两人点了点头,三人开始干活。
半个时辰老妇人的后世就打理好了,田地里多了一个坟头,这就是归宿。秦一狗看着跪在地上哭泣的小丫头,咬了咬牙从老妇人的行礼中找出一个布袋子,随后将自己的粮食分出了一多半给了小丫头。秦一狗扶住她那幼小而单薄的肩膀,沉默了许久开口说道:“丫头,你听着,我们三个也是有今日不知有没有明日的人。这年头活着不容易,但你也要努力的活下去。命是自己挣的,记住哥哥这句话。”说罢看了看小姑娘手里的粮袋子,压低了声音道:“这些粮食你藏好了,记住,实在饿的忍不住再拿出来吃。到底能不活命,就看你自己了!”说罢秦一狗就转身离去,刘智张了张嘴,随即深深的看了小姑娘一眼,咬牙也跟了上去。关胜见此情景狠狠的一跺脚,随即也快步跟了上去。
关胜追上秦一狗,拦在其的面前,扯着嗓子道:“就这样丢下她不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