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孙单独留下郁清梧一个人在屋内。
他怒气冲冲的,“怎么回事?山君怎么突然会有这般的想法?”
郁清梧不说话。
今日,他一直沉默,全当自己是个哑巴。
皇太孙便骂道:“你们在家里也是商议过了吧,你怎么也不劝着点!”
皇太孙还不解气,道:“心中有大义,是好事。但是她突然这样大义,且要立即去做,你不觉得有问题吗?人会逞一时之气,也会逞一时之能,可这之后呢?她不懂,我都能理解。但你不是才生出大义的时候了,你不是以为站在百姓两个字上就可以义无反顾的时候了,你该知晓,这有多危险!”
郁清梧还是不说话。
他的头垂到了胸口。
然后轻声说了一句,“不是一时之气。”
皇太孙看过去,“什么?”
郁清梧:“不是一时之气。”
他垂着头丧气道:“她来洛阳……并不逢春。所见所闻,满世冰封。”
“先是我家阿兄苏行舟去世——开了一个不好的头。”
他顿了顿,而后道:“泡在水里冤枉死去的尸体会是如何,她是见到了的。”
全身没有一块好地方,腐臭味冲鼻,人人想的不是阿兄有多痛,多冤,而是转身过去吐。唯有她震惊的看着阿兄,似乎不愿意相信活生生一个人就这么被杀了。
她也没有吐,没有反胃,她转身从马车上拿来了两把黑伞。
“我给阿兄撑一把,她撑一把。”
她给了一个蜀州逝者最后的体面。当时他感激,感动,后来知道她的过去,他又回想当时,也才能理解为什么她不吐,也不反胃。
——她曾经被关在没有尊严的屋子里面那么久,她已经习惯了。
他的鼻子很迟钝,香水扑鼻闻不见,但她的鼻子却很灵敏。
可越是灵敏,他便越能知晓,她遭受了多大的罪。
但即便遭受了这些罪过,她没有变得戾气冲天,没有变成一个偏执的刽子手。
她看见有人含冤死去依旧会感同身受。
郁清梧声音依旧很轻:“你不知道,她当时看阿兄,看我,是如何的心疼。后来,她在得知阿兄是被博远侯和邬庆川杀死之后,沉默了很久,她说,郁清梧,你一定要活下去,也一定要为他报仇。”
“彼时,我刚入洛阳,事事艰难,许多人劝诫我,要我放弃为阿兄奔波,说博远侯势大,齐王狠辣,我一旦动
手,将来万一被您舍弃,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可只有山君,她理解我——她也觉得,人活一口气,骨头要硬,要倔,要活得顶天立地。若是连报仇也不能,若是连真相也不能得到,那活着也太痛苦了吧。”
这口一定要一个真相的气,一定要有怨必报不服输的气,支撑着她走了一年又一年,做出了一个又一个选择。
当时在阿兄死时,已经初见端倪。
“再之后,是寿老夫人的去世。是苏老大人死谏。”
他们提前死去,山君依旧是愧疚的。
尤其是苏老大人,她觉得是她的重回带来了这些罪孽。
她便不再只盯着齐王和宋知味两个人恨,而是站在苏老大人的死上看到了朝堂的死气沉沉。
郁清梧轻喟道:“山君跟我说——郁清梧,你们也是在点天光。”
“在那个时候,她心中那一口气,就变成了大义。”
心疼阿兄死去的“小善”,也变成了大善。
他一字一句道:“殿下,我……我是看着山君一步一步走来的。我看着她……”
从一个只想为自己找出真相,为自己报仇的姑娘,成了一个会看邸报,了解朝堂,最后对天下之苦开始不满的士。
郁清梧说到这里重重的舒出一口气,而后好一会儿才道:“等一切好不容易有了好转,倪万渊却死谏,牵扯出来倪陶倪大人,镇国公府,蜀州没有名字的冤民……”
一桩桩一件件,让她明白大树的根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