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盘旋在眼中许久的泪就要落下时,门外突然探出一个小脑袋。 林安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了林江烟一眼,又看了他爹和林而再一眼,复盯着林江烟看了一会,更加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是我姑?还是我兄弟?” 林江烟深觉这小子大有作为,脑子不知比他爹的灵光了多少倍,正欲开口回他,他就又被林越提着领子丢了出来。 在小帘居内,林江烟和林越详细说了当年引玉江畔发生之事,又道出了自己困在魔域之内不能回来的不得已。 “非我不想回来找你们,实是没有办法。”林江烟无奈道:“我也没想到,从魔域出来后,竟已过了这么多年。” 林江烟所言之事显是给林越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他被这真相震得久久缓不过神来。 这些年,他不愿与其他门派有太多的交集,但因着当年修源谷外宋恪帮助他们一事,他一直与宋恪交好,也将他当作自己唯一的好友。 可现在,阿姐却告诉他,那个让归舟塘众人离散、家不成家的罪魁祸首,竟是宋恪!当初的假意相助与悉心维护,竟都是他的算计! 简直可怕! 他竟将这样的恶魔引为知己十几年! 林越恨不得现在就拿着白渠盘去与宋恪拼命! 林江烟瞧着林越煞白的脸色,有些不忍,安慰他道:“宋恪此人心思缜密,疑心极重又善于伪装,你没识破他实在怪不得你!便连我也是身陷囹圄时,才反应过来!” “阿姐,对不起,是我不中用,是我错信了小人。”林越的心已然跌入了谷底,他甚至有些不敢看林江烟,脑中想着这些年的事情,越发觉得愧疚:“我不仅错信小人,我还把林杳和再三弄丢了。” 说起林杳和林再三,林江烟的心头泛出无尽的苦涩。她虽已从林安口中听说过此事,但具体情形她并不清楚,可眼下,她亦不想问林越个中细节。她知道,在当年那样的情形下,林杳的离开与林再三的失踪,是林越最不想看到的事。之于此事,他心中的伤痛不会比自己少。 林杳是主动离开的,或许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新的归宿,过上了自己的生活,至于再三,当时她还那么小…… 她甚至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便是他们已经……她不敢再想。 窗外已经大亮,林江烟发现屋中不知何时飞进来了一只蝴蝶,正落在窗旁扑腾着,想要飞出去。 林江烟走上前,打开窗户,将它放走了。 她回头,望向林越,虽心中苦涩,但却对他露出了宽慰的笑:“林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复看向窗外,瞧着那池边一树桃香下坐着的两个身影。 在归舟剑来寻自己,落入自己手中时,她便知道,再也瞒不住白初了。 身份已然败露,白初这一关,她是怎么也躲不掉的。 从小帘居飞出的黄色身影,悠悠地双翼盘旋着飞远,飞过小河,飞过青山,飞过街道,飞到了一处庭院中。 宋婉归的背影独自立于池塘边上,她的目光落于池水之上,神色恍然。 瞧见于眼前扑着双翼的黄色蝴蝶,她回过神来,神思凝聚。 片刻,那只蝴蝶飞走了,而她的身子轻轻地颤抖起来,在转瞬而逝的欣喜过后,眸中便涌出巨大的悲伤与哀戚。 长久深埋于心中的苦痛再也压抑不住,汹涌而出。 她踉跄着走到一棵树旁,闭上眼睛,一手按着自己的心口,极为艰难地蹲了下去。 林安自被林越丢了出来后,并没有回去,瞧着白初坐在池边发呆,便也坐到了他的旁边。 说实话,他其实一直对白初充满了好奇。 最初好奇,自然是因为归舟塘门口他爹立的那些牌子。 那时他很不明白,狗狗多可爱,为何不让它进归舟塘? 后来他打听得知,与狗狗一同写在门口牌子上的人,是在仙门界里顶个顶有名的人,可这顶个顶有名的人,却和归舟塘有仇。他问爹是什么仇,他爹咬着牙道:“他杀了你姑姑!” 林安愕然,待今日从沈怀启口中得知身旁这人便是白初时,他更是大为震惊。长得这么好看的人,真的会杀人吗? 说来也奇怪,他爹既这么恨白初,为何方才却只急着把他兄弟拉到房中闭门讲事情,却把白初冷落到一旁,不再找他打架了? 他真是想不明白,不过依着刚才听的墙角,许是因为姑姑没死,所以爹才不找白初打架的? 按理来说,他应该是有些怕白初,也应该有些恨白初的,可他想了想刚才的情形,又看着面前这好看的脸,现下对白初
既生不起畏惧也生不起怨愤,只是满心的好奇,好奇到不问不快。 “你来归舟塘干什么?” 白初侧头,望着旁边那双求知若渴的双眼,道:“找一个人。” “找我兄弟吗?”在归舟塘入口的事他有听沈怀启讲起一二,但当时他正奋笔疾,被林乐盯着写功课,并没有凑上热闹。错过这样一出好戏,简直让他捶胸顿足、懊恼不已。但方才林江烟进小帘居时,白初在背后瞧她的眼神被林安瞧见了,凭他察言观色的本事,他知道那种眼神绝不清白,跟他爹瞧他娘一样一样的,也和沈怀启瞧林乐的眼神一样一样的。 白初垂下眼眸,轻轻应了一声。 “你和我兄弟什么关系?”他来兴致,不待白初回答,他又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兄弟啊?” “对了,你不是和我们有仇吗?” “既然有仇,让我爹爹决计不会同意我兄弟跟你的。” “你若纠缠,我爹爹会打死你的。” …… 白初瞧着在一旁自顾着碎碎念的林安,觉得他既聪明又…… 他叹了口气,对林安道:“沉默是金。” 背后传来开窗的声音,白初慢慢站起,转身朝小帘居望去,身形一滞。 那是一张只会于他梦境深处出现的脸,他善丹青,但这些年来,却不敢画她。 恍然若梦。 林安也傻了,他蹬蹬蹬几步跑了过去,探着头往小帘居里看了一圈,又回过头来看着林江烟,试探着问道:“你真的是我兄弟?” 林江烟笑着点了点头:“是,这才是我原来的样子。” “真的?” “真真的。” 林安显然接受能力极强,只略微一思索,便又问道:“不会再变样子了吧?再变我就认不出你了。兄弟,你为什么……诶,诶,爹,爹爹爹爹爹,别揪我领子……” “你功课做完了吗?” 林安扯着笑:“爹,现在是清早,今天的课业还没布置呢!” “既然你早上这么清闲,以后便让你阿姐带着你作晨课好了!” 林安身形一僵,惊得一口气没上来几要晕过去。 林江烟笑着看着这两父子,又转头看向白初,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她转头对林越道:“林越,我想和他谈谈。” 林越沉默了片刻,终是同意了,他向白初警告道:“你若敢伤她,我便与仙源不死不休,日后见你们一个弟子杀你们一个弟子。” 林安惊讶于他爹这样说一不二的人竟对林江烟言听计从,还想开口说话,却被他爹揪着领子离开了。 待小帘居只剩下了他们时,林江烟慢慢挪着步子走到了白初面前,看着白初,她却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 十七年的岁月并未在白初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林江烟望着他,恍然间好像回到了那一年,他便是在这池边说下了想和自己相守一生的话。 有一点痛意从心底漫漫散开,直至充满整个心房。 她垂了垂眼,看着白初的佩剑,在卫阳城时,她便已经发现他身上的佩剑已经不是清河了。 也是,姜幽因自己而死,他又怎会再用自己为他铸的剑。他不要那剑,若是能还给她就好了,当初她炼清河剑,几是将自己手上最好的材料都用上了。若能拿回来,重铸一把剑,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只是不知他把剑放哪了,会不会已经毁掉了? 她心里想着清河剑去处,口中便问了出来:“清河剑呢?” “封了。” 白初的声音轻轻一颤,自修源谷一战后,他再不敢用清河。 “哦。”林江烟轻轻了应了下,只觉喉头紧得厉害,声音不自觉地颤了颤。“你……是来杀我的吗?” 她轻轻抬眼,开口时声音喑哑:“白初,我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只想活着。你能不能当作我死了,别找我报仇。”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微颤,竟似带着乞求之意:“你能不能,不杀我?” 她不想和他动手,若真动起手来,必是两败俱伤的境地。 白初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掏出一物,执起林江烟的手,将其放在她的手心,低声说道:“别再把它弄丢了!” 林江烟定睛一看,竟是她当掉的那根红宝珠手链! 所以,那时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林江烟猛得抬起头看向白初,有些不可思议。 “我从未想过要你的性命,现在如此,当年亦然。” 林江烟觉得自己开始
看不懂了,当初不是他那么果决地给自己一剑的吗? “当年那剑……并非你本意?” 白初瞳孔微震。 入无有洞前,师父曾找过他。 师父说,此举凶险异常,若他真被魂印天所伤,必不是林江烟本意,让他万不可因此记恨上归舟塘,他当时应下了。后来师父出事,他悲痛万分,确实心神大乱,可他从未想过要她死。 “当初不是你自己操控清河剑的吗?” 林江烟一时语塞,只觉一口老血差点吐了出来,瞧着白初那张的风骨清举、出尘俊秀的脸,才忍住没有骂出声:“我疯了吗?拿剑刺我自己,你是不是……” 最后一个字她没有说出口,生生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