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少女听到一声清亮的口哨。 她抬起迷离的双眼,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帅哥半蹲在池边,朝自己挥了挥手。 是在叫我吗?少女回头张望了一下,没看到什么人。 莫非,是郁璐颖的那个舅舅吗?不会这么巧的吧? 还是这里的救生员? 这人的個子……嗯,比肖尧还高,头上戴着一副深色的泳镜。 上身六块腹肌,身穿一条四角的专业泳裤,体型健美,长相……看不清楚。 少女缓缓地游到岸边:“郁……郁神父?” “什么?”那帅哥把泳镜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和郭富城有三分神似的脸。 “啊,不好意思,认错人了。”少女一惊。 “练花游的?”“郭富城”问她。 “以前练过。”少女双手撑在池边,轻盈地跃起,坐在池边拢了拢长发。 “我看你有点眼熟,”男生自我介绍道:“我是复兴中学游泳队的,没准我们……” “你大概看到好看的小姑娘都眼熟的。”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起来,主要内容围绕着学校的游泳类社团。 接着,男生顺理成章地问她要qq号码。 少女微微一怔。 “怎么,不方便么?”男生笑道。 “我……我订婚了,上上个星期天刚订的。”少女脱口而出。 古铜色帅哥一愣,刚要再说点什么,少女却打断了他。 “不好意思。” 在那男生困惑的眼神中,少女噗通一声,跃下了水面。 她将自己沉入池底,一动不动,好像一条安静的鱼。 ——分割线—— 尽管那男生很绅士地没有再来纠缠,少女还是草草地结束了今日的运动,钻进更衣室。 一边想心事,一边穿上衣服。 她拿起一只丝袜子,看到袜筒的上部有结成块的血痂,愣了一下。 啊,是了,这是脚后跟的位置,一定是新皮鞋挤脚了。 少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脚后跟破了皮,把脚放在更衣室的长凳上,开始细细地检视。 一边检查着伤口,一边发了一条短信。 “队长,许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有空聚聚?” 走出魔都游泳馆的时候,已是下午三时许,少女考虑着接下来的行程。 首先,要买一个小音箱,不过这种放在家里的电子产品,让沈天韵去买未来版似乎更合适。 其次,她想去一下美发店,好歹可以洗一下头。 最后,少女还是决定,直接去接肖尧同学放学,以免迟到。 是的,接那家伙放学的决定,中午就已经做了,不然也没必要穿这身别扭的新衣服出门,无非就是想给“爱人同志”一个惊喜。 既然肖尧同学有这个愿望,那么偶尔给他一个惊喜,满足一下他人的期待,本身就是一件符合自己行为模式的事情。 张正凯这个小王八蛋也不一定就会去肖尧学校门口堵她,不过万一去的话…… 做点掩饰比较稳妥。 少女买了一顶鸭舌帽,一副风镜和一个口罩,打车来到了圣方济各中学的大门口。 因为不知道具体的放学时间,所以只能估算大致范围,赶早不赶晚。 少女抵达的时候,学校还没有任何放学的迹象。 在中学门口打了几个转,少女决定,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去找郁波饮杯茶。 虽然和郁波认识的时间还很短,但是在经历了这一切事情以后,少女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位可靠的战友、伙伴、朋友、大哥或者说长辈。 少女知道这位看起来不太寻常的神职人员是值得信赖的,少女还知道自己看人很准。 她推开学校对门那座小教堂的边门,还没有踏进去,那股特有的……上了年纪的木头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初中在西班牙当交换生的那几个月里,她多少参观过几个当地的大教堂。 与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相比,这座教堂就好像是……教堂附属楼的附属楼? 进入镜子拯救郁璐颖的那天晚上,少女跟肖尧、郁波他们一起来过这里。 当时心急慌忙,又是晚上,少女直接进入了二楼神父办公室参加作战会议,因此也没有好好参观过这里。
但是她很难忘记,在姚老师的殿堂中,全校大停电的那个时刻,就在他们被阴影包围的时候……不远不近处的这座小教堂,就是整个黑暗世界中,唯一亮光的地方。 本想直接上楼看看郁波他老人家在不在,但在路过“圣堂”门口时,少女又拐了进去。 她轻手轻脚地坐在了圣堂的倒数第二排。 此时已近黄昏,这间圣堂亦不是很亮,因此整间屋子都可以用“昏暗”来形容。 狭长的通道尽头,祭坛上方,亮着一盏红到刺眼的灯。 吊在十字架上垂着头的男人昭告着这个世界的苦难。 少女从来不是任何神灵的信徒,却相信人应当对未识的领域保有敬畏之心。 尤其是在经历了……这一切以后,就更是如此了。 这里没有高耸的穹顶,没有透过彩色玻璃斜照在地板上的圣光。 亦没有若有若无的格里高利圣咏吟唱。 甚至,整个圣堂都不见得比自家的客厅大到哪里去。 可是,坐在昏暗中的少女,却感到了一丝心安与宁静。 没有任何理由,说不清任何道理。 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响。 教堂和圣方济各中学之间是一条狭窄的小路,周边也都是未拆迁的老小区。 她听到了宁静,市井的气息,还有慢生活。 …… 一阵咳嗽声打断了她的冥想,是前三排的男人发出来的。 那家伙背影宽大,跪在跪凳上,十指交叉握在一起,头埋在其间,一直在祷告,好像很虔诚的亚子。 少女觉得这个背影看着有点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男人的身边,坐着一个长发的女人,或许是他的妻子或者女友吧。 那女人只是坐在男人的身边,安静地陪着他。 少女忽然觉得,这样也蛮好的。 就这么,在这里,坐着,安静地等着那个“他”下班。 少女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也,并非完全没有憧憬过类似的情境。 一只大手按在了少女靠坐的长椅椅背上,她讶异地回过头去,看到了郁波那张俊俏又清冷的面庞。 “来了啊。”那个男人说。 “来了,”少女点点头,站起身来:“神父,我今天是来做婚姻咨询的。” “哈?” 郁波的声音有点大,以至于前排祷告的男人下意识地回头看。 少女认出了他是谁,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分割线—— 少女跟着郁波走进他的办公室,顺手关上了门。 “咔哒。” “不不不。”郁波抬头见少女关了门,快步走过来,又把门打开,虚掩着关上。 “?”少女疑惑的眼神。 “教会规定,神父和女性独处的时候,不可以把门关死。”郁波解释道。 少女微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很有……贵族风范的礼貌。” “基督徒要像国王一样优雅。”郁波随口道。 少女没怎么见过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因此肃然起敬。 “喝茶还是……?”郁波在自己杂乱的办公桌 “不用麻烦,我不渴。” 郁波拿了两个一次性杯子,在饮水机上接了一杯热水,递给少女。 “谢谢。”少女双手接过纸杯子,优雅地摇头吹了口气。 “今天穿的很精神。”郁波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坐下。 “难道我上次穿得不好看?”少女的嘴角露出一抹弧度。 “嗯……”郁波微微沉吟:“也不错,很有年轻人的朝气和活力。” “神父,”少女把右腿搁在左腿上,丝袜袜筒最上面加厚的部分便从西裤的裤腿中露了出来:“刚才那个人……是姓姚吗?” “正是姚先生。”郁波点头道:“你当然见过他。” “算是见过,又算是初见。”少女指出。 只要看到姚老师那张脸,少女就难免会想起那个画面。 头戴小王冠,披着亮紫色的天鹅绒大氅,里面只有内裤…… 呃,算了,想不下去了,总之满脸都写着“变态”两个字。 “他怎么会在这里?”少女问。 “自从遭遇了……那样的不幸以后,姚先生
的状态不是太乐观,”郁波斟酌着措辞:“他希望寻求我,准确地说,寻求祂的帮助。” “他?谁啊?”少女问。 郁波朝墙上挂着的十字苦像努了努嘴,被挂在木头上的男人头顶写着四个大写字母:ri “这种人,也来教堂……”少女嘀咕道。 “祂来不是为救义人,而是为救罪人。健康的人不需要医生,有病的人才需要。” 因此,郁波是在试着治愈……姚老师被白骑士的剑所造成的,嗯,灵魂创伤?少女想。 “那个陪着他的女的,是他的老婆?”少女好奇地问道。 “是的。” “我在他的殿堂里,听到过他的忏……心声,”少女回忆道:“他似乎认为,他这么变态的原因都怪他老婆。” “嗯哼。”郁波不置可否。 “结果他现在身败名裂的时候,还不是他老婆陪着他。”少女有些气哼哼地说道。 郁波哈哈一笑:“当天主责问亚当为什么要偷吃禁果的时候,你猜他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是什么?” “是把责任推给女人,推给魔鬼。”郁波竖起一根指头道:“把责任推卸给别人,是人类罪性的本能。男人,女人,还有小孩,都一样。” “好像是这样没错。”少女若有所思,交换了左右腿。 “我不知道你在殿堂里究竟听到了什么,”郁波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窗边:“我只能说,从我个人的观点来看,康女士确实需要负一部分责任。” “是嘛……”少女有些不服气。 “不过,她也用她的实际行动和陪伴来赔补了,不是吗?”郁波转过身来。 “赔补……吗?”少女脱口而出:“如果是我,可能就离,离婚了!” “天主所配合的,人不可拆散。”郁波微笑道:“你不是说要做婚姻咨询吗?说吧,小小年纪,要咨询什么婚姻?” “婚姻,到底是什么啊?”少女把翘着的腿放下来,手肘撑在膝盖上,右足微微踮起,托起自己的下巴,身子前倾。 她这话是在问郁波,眼神却好像穿过了他,投向男人背后的虚空。 郁波扬了扬眉毛,一上来就问这么大的题目? “婚姻,”那个男人揉了揉自己那头茂密的黑发:“婚姻是一项圣事,是由主亲自建立的七件圣事之一,它是男女双方藉以缔结为终身伴侣的盟誓;其目的是夫妻的幸福,以及生育教养子女……” 少女心想,我要听你在这背,为什么不自己去百度呢?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问道:“盟誓?” “是的,又称为盟约。”郁波解释道:“与契约相比,盟约是一种更高层面的,神圣的约定。比如旧约和新约,就是天主和人立下的盟约。” “这样啊……”少女的眼神有些迷离。 神圣吗?果真如此吗? “那,婚姻中一定要有爱吗?”少女问道:“还是说,只要遵守契约,啊不,上天所立的秩序,就好了呢?” 郁波想了一下:“传统上,生育子女是婚姻的主要目的,夫妻之爱是放在第二位的。但是梵二大公会议以后,教会认为,爱,才是最首要的……” “因此,”少女咂了咂嘴问道:“爱自己未来的丈夫,是我的神圣义务是吧?” 郁波皱了皱眉头:“我在想,也许你应该先跟我说说,你碰到的具体问题?” 少女犹豫了好一会。 在刚刚得知30年后的女儿,通过肖尧家的镜子与他们二人的生活联结在一起的时候,少女本能地认定,这件事不能让外人知道,第四个人都不可以。 她从来没有和肖尧,或是沈天韵商量过这件事,三个人都心照不宣地保守着这个秘密。 且不说讲出去有几个人会信——更重要的是,若是真有人信了,会发生什么后果,不是他们可以推演出来的。 但是现在,少女想要告诉眼前的这位大叔。 她的理智、意志和情感都在催促着她这么做。 首先理智告诉她,在短时间内,恐怕很难找到第二个既会相信她的话,又值得信赖,同时又有可能,有能力帮得上忙的人。 从情感上来说,她渴求分享和指引:时空联结和未来丈夫这种秘密,就仿佛是某种从童年时就始终如影随形的隐秘xp,如果一直憋在心里,总有一天会憋坏,发霉,然后长出菌菇。更何况她现在正处于离家出走的状态,完全就是在起伏的波浪中飘荡的无根浮萍,在这种境况下,这种心理
需求就更明显了。 之所以选择信赖郁波,并不是由于他的职业身份。首先少女并不是信徒,其次即便是信徒,只要不是傻白甜,也没有理由毫无保留地信任每一位不怎么相熟的神职人员。 少女在西班牙做交换生的时候,见过不少神父,在那里,讨厌教会的那部分当地人把他们蔑称为“乌鸦”,因为他们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在他们之中,有些人看起来宅心仁厚,有些则第一反应令人不敢恭维,但是郁波和他们每个人都不一样——不仅仅是出于他毫无保留地帮助和指引了大家,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毫不吝啬地赠送了自己珍贵的玛丽女王圣遗物,更重要的是出于少女的一种直觉。 在短暂的十七年人生中,这种强烈的直觉至今还没有令她失望过。 此时的少女还并不知道,郁波已经为肖尧和郁璐颖保守共生的秘密如此之久,连自己的亲姐姐也没有告诉。倘若她知道这一点,必会进一步确证自己的判断。 既然郁波是大家的“伙伴”,那“伙伴”就是必须被真诚相待的。 不,不是的,少女意识到,以上的这一切即使不能说是借口,也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最根本的原因,真正使少女做了这个决定的,是“殿堂”。 少女心里很清楚,姚老师显然不是这起事件的幕后黑手,殿堂的秘密既然还没有完全解开,很难说不会再有下一次冒险。一个人的一生都未必能碰到一次超自然事件,在一个月的时间中,连续发生了“未来女儿找上门”和“镜中阴影世界”这两起超自然事件,还都和镜子相关,这样的概率实在是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因此,这无疑是同一起超自然事件。 同样是通过镜子前往其它时空,有些镜子背后是人内心的隐秘世界,有些则是通向未来,为什么?除了郁波,他们现在并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求助的对象,而既然郁波拥有这方面的神秘学识,愿意为“冒险小队”提供支援,自己又指望他来帮助大家解开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谜团,那么,对郁波隐藏这样的秘密,无疑地会增加团队的沟通成本与解谜成本,如果将来发生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只会更加追悔莫及。 而这,显然是一种不可接受的风险。 “您会保密的,对吧?”少女做了最后一次仪式性的确认。 “fse” “其实,我之所以会和肖尧来往……” …… …… 郁波送少女到教堂门外时,已是夕阳无限好。 “波哥,谢谢你,谢谢你和我说的那些,启发很大。”少女一手抓着自己的西服下摆:“特别是,第一次有人和我这样解释婚姻中‘服从’的含义,莪会好好想的。” “不要太勉强自己,”郁波已经换上了一整套篮球衫,他脚上的黑色aj好像和少女今天给肖尧买的是同款:“神学上的sit是一个很深奥的含义,与样命令性的屈从不同,更强调的是一种爱与奉献的精神,丈夫和妻子就好像头和身体,原就是一体的……” “其实,光是说出来我就感觉好多了,”少女开心地笑着:“这段时间可把我憋坏了,除了肖尧和天韵,我没办法和任何人分享这件事。” “我理解的。”郁波看着来往的车辆,陪着少女穿过马路,走到了圣方济中学的那一侧。 “本来我还担心,就算是波哥也不会相信我,相信我说的这种事情……”少女戴上了她的风镜、鸭舌帽和口罩,在川流不息的放学人潮中,寻找肖尧的身影。 “我可没说我相信你,”郁波微笑道:“我只是承认,这是一种可能性,一种能把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事情,从逻辑上解释通的可能性。 “而我,从来不忽视任何可能性,哪怕它乍听下来很违背常理。”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从圣方济各中学校门口走出来的学生们。 他们之中,有男生一起走的,有女生一起走的,有一大群人闹哄哄走过的,也有低着头勾着包肩带一个人默默走过的。 时不时,少女还可以看到,有男生和女生两个人,亲密地说说笑笑,一起从自己面前走过。 活力,朝气,自由,多样性,彩色。少女的脑袋中蹦出这样的词语。 难得的,她有些怀念,怀念和羡慕男女混校的生活。 “波哥,来了啊!快快快,就等你了!” 这个声音很熟悉,少女认出他就是那个“带鱼”。 “带鱼!”少女招呼道:“他呢?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谁啊?”带鱼一愣:“你是谁?” 这就有点尴尬了。 少女快
速地在周边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张正凯的身影,便凑近了带鱼,把口罩往下拉了拉。 “哎哟,嫂……表姐是吧?来找肖尧?”带鱼一拍手,又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尧哥他刚走,你没碰到他啊?” “你现在去追,应该还赶得上。”张嘉龙指了指平常就会走的那个方向。 “你今天穿的真好看啊!”陈鹿一蹦一跳过来,亲热着轻轻拥着少女。 “鹿鹿你也是呀。”少女用一只手回抱她,另一只手又把口罩戴上了。 “什么呀,我这不就是校服吗?”陈鹿拉了一下自己胸前的衣服。 “鹿鹿穿什么都好看。”两位少女熟络到不像才认识第二天。 这时,沈婕看到郁璐颖,一个人,低着头,背着包,从自己面前走过。 “舅舅。”看到郁波,郁璐颖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然后反复上下打量着西装小皮鞋的沈婕:“姐?” “啊,嗨,嗨。”既然被认出来了,沈婕也只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挥手道。 ——分割线—— 与此同时,我们的肖尧同学正一个人欢快地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只有群山藏在白云间~蝴蝶自由穿行在心间~看那晚霞盛开在天边,有一群小溪,归鸟……”肖尧嘴里唱着错乱和空耳的歌词,脚上踢着一个易拉罐。 先是一脚大开把易拉罐踢远,然后再走过去,再踢。 肖尧知道他是高中生,不是小学生,但是管他呢,他就是高兴。 他在平常根本舍不得去的西域烤肉串摊上买了一把大肉串,准备回去投喂老婆和女儿。 沈天韵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钱,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大小姐肯定没有吃过这种“不卫生”的东西,给她尝尝鲜。女儿的话,据她自己所说,根本没见过有人在路边卖吃的……真是世风日下啊。 什么叫生活?这,他妈的才叫生活。 “我真的就这么多了,不骗你们!”一阵哀哀叫的声音打断了肖尧的思绪。 因为今天自己身上只带了随身的零钱,他又赶着回家,所以穿的是这条传闻不太安全的小巷子,难道…… 肖尧躲在一边,扒拉着墙角探出头去,倒吸一口凉气。 大约五六个、六七个不良少年模样的家伙,围着一个身材矮小,蹲在地上的短发女生。 那女生还挺漂亮的。 “我真的不是什么吴婷燕,你们认错人了!” “你装什么呢,吴婷燕?你以为你把头发剪了我们就认不出你了?”领头的那个飞机头手里把玩着一个g: “你最近是发达了呀,行头这么好,还买了这么贵的机器——你以为我不认识这个型号吗?然后,身上就二十块钱?每次都这样,你当我傻吗?” “不是,我说的是真话,”短发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居然有点像男孩子:“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换了一条裤子……” 不良少年们爆发出一阵大笑:“辰哥你听听,这是咱们这个月碰到第几个出门换裤子的了?” 白衣服的小人很认真地说:“遇到弱者应该拔刀……” “你放屁!”红衣服的小人粗暴地打断了他:“遇到强者就应该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更强者,给我上!” 虽然做了决定,但贸然冲出去逞英雄也不是办法,毕竟对方人数众多,自己又不是在镜中,并不具备什么特别的战力。 被称为“辰哥”的飞机头一把捏住了短发少女的脸蛋:“既然你不肯拿出来,我们可就自己搜了啊。” 肖尧在手机上按下了110,按键以前还细心地调成了静音模式。 他刚要按下通话键,手指忽然僵硬住了。 他看到飞机头把少女的鞋子摘了下来,细细地在鞋垫 另两个小流氓已经开始扒她的长裤了。 过了,真的过了。 肖尧拳头硬了。 我发誓善待弱者,我发誓勇敢地对抗强暴,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喂,差不多得了。”肖尧摘下自己的黑色方框眼镜,揣进兜里,故意摆出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走了出去:“你们也不看看这是哪儿?这里是波哥罩的地盘。” “波哥?”飞机头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很弱鸡的不速之客:“谁啊,没听说过。” “那龙哥呢?”肖尧继续虚张声势:“张嘉龙,我们圣方济各的扛把子!” 流氓阿飞们发出了一阵欢快的笑声
,飞机头则捡起了地上的一根……钢筋?见鬼,这地方为什么会有钢筋? 肖尧有点慌了。 “你叫张嘉龙那个呆绒鸡过来,老子连他一块打,算算上次的账。”飞机头右手握着钢筋,轻轻拍着自己的左手,朝肖尧走来。 “你……你们不要过来!”肖尧把自己的包放了下来,左手持两根背带,护在身前:“我已经打过110了,警察一会就来!” 飞机头和他的跟班们使了个眼色,六个人一拥而上,飞机头一马当先,抡圆了手里的钢筋,就朝肖尧的大腿砸了下来。 肖尧听到钢筋落下时呼呼的风声,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那根钢筋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落在自己身上。 肖尧只觉得虎口一麻,钢筋落到了自己的包上。 包虽然既不是铁做的也不是木头做的,但好在里面装满了课本和练习册,防御力居然相当不错。 什么情况,纯自动格挡?也许应该叫作肌肉记忆? 他还没反应过来,另外几只拳头已经飞到了自己的面门! 肖尧举起“盾牌”,挡住了两只拳头,右手的肉串钢签直接突刺第三个人的眼睛! 手上肉串刺出去,肖尧心头突然一慌,这要是把人眼睛戳了,不吃官司也免不了赔钱,钱啊。犹豫着,手就慢了下来,那人大叫一声,退出好远,没有戳中,只是嘴里哇啦哇啦地用魔都话叫骂。 接着,他一脚踢飞了第四个人。 肖尧兴奋了起来,嘴里哇啦哇啦地喊着他自己也听不懂的西班牙语,把包重重地拍在一个敌人脸上。 他已经反应过来了。 虽然在现实世界里无法召唤堂吉诃德为自己作战,亦无法幻化出铠甲和长剑,可是精神堡垒依然让自己的身体继承了骑士的武艺。 此刻,虽然身上无甲,手中无剑,但中自有黄金甲,靠包也能有实力和这群小流氓打得有来有回。 剩下的那几个人见肖尧如此善战,各自交换着眼色,都不敢上前。 “老卵!你个点东西!”飞机头喝一声彩,再次抡起钢筋发起进攻,其他几个人也在飞机头的喝骂下畏畏缩缩地围了上来。 肖尧与他们又战了几个回合,虽然放倒了一个,挡开了钢筋的攻击,但身上也还是结结实实挨了几拳,所幸都没打在要害上,加之这会他肾上腺素正浓,倒也没觉得有多疼。 可问题是体力——包终究不是制式武器,不易使用而且过重,几番交手下来他已经感觉气喘吁吁了,对方阵营也看出了这个弱点,在飞机头的指挥下开启了车轮战。 这样下去可坚持不了太久。 现实不是武侠小说更不是玄幻,大家都是成年——呃,未成年男子,在这狭小的弄堂里,武艺再强也是勉强——更别提对方ss还装备着武器了。 在华夏围棋里,四个黑子围住一个白子,就可以吃掉它,这说明古人也知道,再强壮的勇士,也很难同时对付得了四个身强力壮的敌手。 当然,还有一句话叫“一力降十会”,肖尧的力量、敏捷、速度和耐力都叠加了郁璐颖的数值,这或许也对他坚持到现在有所助益,但可惜的是…… 郁璐颖这个弱女子所提供的加成,实在是太有限了。 肖尧的盾牌包破了口,作业本和课本正在哗哗地流下来,没有了本在里面,它也就没有防护力了。 右手的那把大肉串也在一次对钢筋的招架中阵亡——浪费食物,你们要知耻! 更不妙的是,肖尧仿佛忽然意识到,眼前什么时候只剩下两个人了? 他心道糟糕,正要回头去看,双腿已经被人抱住,接着往上一抬,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嘴里全是血味。 手里的包飞了出去,撞在弄堂的墙上。 众所周知,即使是全副武装的骑士,被人砍断马腿躺在地上,也就是一块砧板上的肉。 飞机头狞笑着,拎着那根钢筋,慢慢朝自己走了过来。 钢筋在古老的石门墙面上划过所发出的刺耳声响让肖尧打了个寒颤。 然后,飞机头捂住自己的裆部,痛苦地弯下了腰:“无册那娘额老……” “肖尧哥,你快跑!”那位少女已经穿好了裤子和鞋,一张俊俏的小脸涨得通红,一双小手粉拳紧握。 等等,我认识你吗? 册那,我认识你!肖尧差点大声地骂了出来。 因为,他终于认出了受欺凌者的脸。 你他妈……是张正凯吧?是张正凯吧?是
张正凯没错吧? 好你个老小子,跟踪我是吧?准备跟我到家里,把我老婆抢回去是吧? 结果半路被飞机头辰哥给截胡了是吧?就因为长得像那个吴婷燕?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他也没细想,张正凯如果在跟踪他,是怎么跟到自己前面去的,只是认真地考虑该不该听从张正凯自己的话,扭头就跑,把他留给飞机头辰哥“享用”。 剩下的小混混愣了两秒,反应过来,都嗷嗷地向张正凯扑了过去。 肖尧的双腿获得了释放,艰难地爬起身来,又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众流氓扑到张正凯面前,那少年却挥动自己的手掌,把早已抓在手里的泥土朝他们的眼睛洒去! 兄弟,你这可一点都不骑士精神啊,肖尧想。 “啊!”飞机头手里的钢筋掉在地上,发出“砰”的声响。 接着,张正凯把另一只手里的泥土朝剩下几个人洒去。 剩下的人有了防备,纷纷大叫着,捂着眼睛跳开,但也为张正凯争取到了时间,把钢筋捡了起来。 “肖尧哥,你接着!”张正凯神气地喊了一声,钢筋像孙悟空的金箍棒那样,一边旋转着一边朝肖尧飞了过来。 肖尧伸手去接,右手却一阵瘫软,垂了下来。 “你妈的。”肖尧说。 然后,那根钢筋结结实实地砸到了肖尧的肩膀上。 噗通,倒。 他听到了张正凯焦急的喊声,还有流氓们的嘲笑声。 我就应该把你这小子,留在这里,这会都到家了…… 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神贫的人是有福的,因为天国是他们的。”肖尧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男中音。怎么的,我这是被打死了到天国了? “啊!”接着是一位少年的惨呼。 “哀恸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承受土地。” “嗷!”又一个人倒下的声音。 “温良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承受土地。” 肖尧艰难地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熟悉的,穿着全套篮球衫的男子,正在这几个小流氓中如闪电般左突右近。 “饥渴慕义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得饱饫。” “别打了,我们投降!” “怜悯人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受怜悯。” 肖尧看见张嘉龙跟在郁波身后,脸色铁青,提起砂锅大的拳头放倒一个。 “心里洁净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看见天主。” 场上唯一还站着的人就是飞机头了,郁波一手拎着他的领口,把他按在弄堂的墙壁上,就像提小鸡子那样把他提了起来。 “神父,不,你是神父吧,”飞机头已经手无足措了:“你,你戴着十字架,我我我见过你,你是圣方,方济各对面教堂的神父吧?” “你竟识得本尊?”郁波歪嘴一笑。 “你是,神父,”飞机头结结巴巴道:“不应该打人,应该祈祷!” “有道理啊!”郁波摆出一副夸张到刻意的神情:“让我听听祂怎么说?” 说着,郁波把手放到自己的耳旁,好像在倾听者什么一样。 飞机头和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人们,还有肖尧和张正凯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祂说了。”郁波把飞机头放了下来,伸手为他整了整衣领。 “什么?”飞机头结结巴巴道。 郁波露出一个如鸽子般纯良的笑容:“祂叫我打你。” 飞机头还没来得及反对,已经重重吃了一拳,倒在地上。 肖尧艰难地坐起身来:“郁波……龙哥……” 郁波拍了拍自己手上的灰,没有看肖尧:“拿了这么强的堡垒,打几个小流氓打成这样,你是真的需要再练练级。” 肖尧忽然觉得,此时此刻的郁波怎么忽然有点白骑士的既视感? “不过,骑士的精神倒是有了。”郁波又道。 “兄弟,你没事吧?”张嘉龙走了过来,把肖尧轻轻扶了起来。 “我没事……咳。” 没事才怪呢。 不过,应该还够不上医学轻微伤鉴定。 “波哥,这里怎么办?一会儿该来人了。”张嘉龙指了指那些躺在地上呻吟的小流氓。一些人已经坐起来了,准备偷偷开溜。 “无所谓,我会处理,你们都先回去吧
。”郁波说。 “谢谢郁……神父?”张正凯看起来也好多了。 肖尧透过张正凯的肩膀,看到弄堂的尽头站着一个矮矮的,穿着女士西服西裤皮鞋的女人。 她戴着鸭舌帽、风镜和口罩,那鸭舌帽的风格和西装简直是太不协调了。 这女人朝自己弯了弯手,随后消失在拐角。 什么情况? “还不快走?”郁波一瞪眼。 “走,走,你让我收拾包啊。”肖尧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