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十言是被月光晒醒的。 她朦朦胧胧地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水彩画—— 夜色凝固,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在沙滩上起舞,海萤铺满整片沙滩,身后是一整片克莱因蓝色的海域,一只蓝色海豚正跃出海面,带起的海萤落在女孩白色裙摆上,仿若一滴滴蓝色眼泪。 这时,阳台的门被打开,冰凉的海风袭来,她侧过头去,看见风吹过窗台,月光穿过木犀树的缝隙,照到阳台上,又从飘动的窗帘间隙,照在她的脸上。 “你总算醒了。”阳台外传来一个声音。 不用去看也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毕竟是自己晕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潘十一双手抱胸,懒洋洋地靠在阳台上,见她醒来,立刻出口讥诮:“从早上睡到晚上,猪都没你能睡。” 落十言本想不理他,闻言随手抓起旁边的枕头砸过去:“滚出去!” 潘十一熟练地躲开,嘴里却不停:“这么凶,活该嫁不掉,也只有我会辛辛苦苦把你从海边扛回来,你好歹感谢下。” 闻言,落十言一怔,对哦,她在海边晕倒了,后来……后来怎么了? 她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的睡衣,顿时勃然大怒,把身边能抓的东西都砸了过去,手指着他的鼻子,怒道:“潘十一!你太差劲了,你果然是个大色狼!” “停,快停手!”潘十一跳着躲开迎面飞来的物品,边往房门口退边解释,“我打电话给向柒,是她回来给你换的衣服。” 落十言停住手中动作。 潘十一见状,停在门口,嘴里又不正经起来:“就你那瘦不拉几的小身板,谁愿意看。” “砰!”一只枕头迎面砸来,“滚出去!” “没良心的臭女人。”潘十一摸着晕乎的脑袋赶紧离开。 向柒刚熬好粥,出来正撞见下楼的潘十一:“咦,潘总,你脑袋怎么了?” “那臭女人有暴力倾向。”潘十一没好气地说。 “姐姐醒了吗?” “不止醒了,精神还好得很。” “那正好,我去叫姐姐吃点粥。”向柒正打算上楼,却看见他要出门的样子,又问,“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去酒吧。” “你一整天都守着姐姐,也没吃东西,我煮了很多粥,你要不吃一点?” “不了,留给那个女人吃吧,让她多吃点。”潘十一套上围巾便出了门。 外面风雪很大,他深深吸了口气,回忆了下酒吧的位置,便朝一个方向走去。 — 落十言赶走潘十一后,躺在床上开始发呆。 她没有忘记晕倒之前听到的那句话。 “我来,是为了跟你告白的。” “骗子。”落十言用手背遮住眼睛,口中低喃着。 她并没有把这句话当真,因为她知道,过了今晚,他就会忘记了,和曾经的无数次一样。 她才不在乎呢,也无所谓…… 落十言从床上坐起来,也许是动作太大,又忍不住咳嗽起来,等到呼吸渐渐平稳,这才下了床。 她的睡衣是一件宽松的长袖连衣裙,裙摆长至脚踝,虽然外面在下雪,但屋里放了暖气,并不冷。 她走到那副画前面,小心翼翼地伸手将画取下来,轻轻地隔着画框擦拭。 浮满海萤的大海是克莱因蓝色的,跳舞的女孩,飘扬的裙摆,整幅画看上去幸福又有些哀伤,可以感受到画的作者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林逸……林逸……我今天还是没等到你。 我好像快不记得你的样子了。 你再不来接我,我就快老了啊…… 向柒端着粥进来的时候,正看见抱着画出神的人,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样的情景她早已见怪不怪。 “姐姐。”她轻轻唤了一声。 “咦,柒柒。”落十言看见她,立刻放下画框,起身去接她手里的粥,“叫我下楼吃就好啦,端上来多麻烦。” “你还是坐着罢。”向柒把粥放在桌上,又将她重新按回床上,“不要乱动,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小心低血糖。” 落十言失笑:“哪有这么娇气。” “你不娇气你还晕倒在海边?”向柒将热粥推到她面前,自己也跟着坐在旁边,“姐姐,你尝尝我熬的粥。” “是海鲜粥!”落十言惊喜地捧着粥碗,米粥的清香顿时扑鼻而来,“果然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我当然对姐姐最好啦。”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向柒是在医院实习的医学生,落十言有段时间身体不太好,总往医院跑,两人也因此认识。 后来向柒租的房子到期了,落十言就让她来家里住,就这样两人便相熟了。 虽然向柒比她小几岁,可大部分时候,反而是向柒照顾她。 一碗粥很快就见底了,落十言一脸满足地靠在床上。 两人聊了一会儿,因为向柒今天值夜班,就先去医院了,走之前还不忘交代她要好好休息。 人都走了,整间房子又变得安静无比。 落十言在床边靠了一会儿,便起来套上外套,出了房门。 严格来说,这也不算客栈。 房子是奶奶留给她的,总共三层,三楼有两个房间,她自己和向柒住,二楼改装了下,有三个房间,作为民宿预订,一年也就七八月份有来岛上旅游的,平日里都是空着。 奶奶在的时候腿脚不方便,都是住在一楼的房间,那个房间现在被她锁起来了,一楼还有个厨房和客厅,外面是庭院。 她戴上围巾,打开院门往外走。 这场雪下得突然,温度似乎在一夜之间骤然下降,街上看不见半个人影。 站在十字路口,一边是往酒吧的方向,一边是去海边的方向。 她知道他去了酒吧,那间酒吧里有他最爱的人的记忆。而她要去的是海边,那里有她要等的人。 她本是慢慢走着,可当她听到海浪的声音时,思念仿佛瞬间决堤,她忍不住朝着海边奔去,围巾在奔跑中掉落,她也顾不上回头去捡。 踩在沙滩上,望着辽阔无边的海域,她茫然地站着。 孤独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要将她湮灭。 — 在落十言的梦里,似乎总有一场雪,在冷寂的暗夜里,纷纷扬扬,无法终结。 “言言,你瞧,又下雪了。”那个人穿着蓝色条纹的病号服,站在窗前,凝望着暗夜里漫天纷飞的雪。 她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嗯,等这场雪停了,春天就会到了。” “我恐怕等不到春天了。” “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她表情坚定。 “那你呢?”他笑了起来,那样温柔地看着她:“你会死在这个冬天。” 她不说话,轻轻咬着嘴唇,微微发红的眼里满是倔强。 他说:“我的心脏快不行了。” “你会有一颗新的心脏。” “你的心脏吗?”他猛地抓住她的胳膊,眼里满是哀伤,“你早就知道了吧?他们要把你的心脏换给我,你为什么要答应?” 胳膊被抓得很疼,她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开口:“我需要钱。” “就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 她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我的命不重要。” 长久的沉默后,那个人的声音有些模糊地传来:“言言,我想听你吹埙。” 雪,还在下,绵延不绝。 她将埙放在唇边,轻轻吹起: 逝去了的秋之曲 飘摇在克莱因蓝的海上 我的爱人就葬在那里 谁来与她相伴? 唯有孤独 谁又吹起了秋之曲? 叹息着我们短暂的相遇又别离 请原谅我的离去 停留在唇边的爱恋 终究没有说出口 …… 曲尽。 四周变成了无边无际的大海,有人朝海边奔跑。 林逸……林逸……别过去,别去那边。 她想追上去,身体却被定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她看见那个人站在悬崖边上,纵身跃入大海。 他微笑着说:“落十言,你要好好活下去。” 不要,求求你,不要跳下去! …… 猛地睁开眼,额头沁出了细密的冷汗,海风呼啸,似无数冰锥刺入身体,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又是那些记忆么…… 林逸,我好想你,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想你…… — 潘十一走在空荡荡的街上,路上看不见其他人的足迹,只有路灯在风雪中
发出暖黄的光。 那个女人,到底在海边等了多久呢? 她是等我吗?还是在等另一个人? 脑海中又不禁想起早上的事, 她就那样倒在他的怀里,脸色苍白憔悴,完全没了平日与他斗嘴的样子,任凭他怎么喊都不肯醒来,他慌乱地抱起她想送去医院,她却嚷着要回家。 无奈之下,只能先打电话给在医院的向柒,知道她只是低血糖后,才放心将她抱回去。 怀里的女孩比一年前更憔悴了,一路上风雪不停,他甚至将自己的外套都脱下来盖在她身上,怀里的人还是不停地喊冷。 不过是一年未见,她究竟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她下一刻会像雪一样融化。 你过得很苦吗?落十言…… 冷风拂面,潘十一将围巾往上拉了拉,一股淡淡的清香装入鼻腔。 是她身上的味道。 他烦躁地点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又连续吸了好几口,直到鼻腔胸腔内都蔓延着烟草味,这才开始慢慢抽起来。 落十言,还好你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