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黄透了,像个大柑橘,人脸都是红的,这当然是被晒的,这可真奇怪,已经过了夏天呢。
魏涞一个人都没找到,大热天的,谁愿意免费搁这拍摄,除非傻子,她抱着五把油纸伞又热又累,这伞又是竹子做的,死沉死沉的,走了很远的路,双腿像灌了铅,拉不动了。右脸晒得几乎要和左脸一样红了,让她想起唱戏得包青天,想着想着,在亭子里歇着的她忽然勾起嘴角。
旁边的老太太看她一眼,又看看在地下坐在地下撒泼的孙子,问:“姑娘,你拿这么多伞,要卖吗?”
“不卖的。”
老太太只好作罢,用伞哄孩子的念头,弯起背,伸手捞小孙子,“吃冰淇淋拉肚子呀,去医院给你的屁股捅一针你怕不怕,咱天热了再吃啊,亮亮乖啊。”
“不要,我现在就要吃!就要吃!”亮亮在地下打起滚,蓝色衣服沾了一层灰,脸上也都黑糊糊的,挂着两行泪珠,黑脸上两道白白的印,嘴上也都是口水。
真的很吵。
魏涞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有点表情的,比如她现在双手环绕胸前,微微抿起嘴,睨着风眼冷冰冷地注视那小孩撒泼打滚,如果这是魏远望早就挨打了,她只是这样想想,往旁边柱子靠着,竹子是冰凉的,靠了一会儿,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点,欣赏风景。
柳树抽出新枝,湖面波光粼粼,像是蓝天的尾巴,在阳光的倾斜下,风一抚,亮闪闪的,像繁星,这风景好,亭子外还是有很多人,有挽着胳膊散步的小情侣,有打太极的老爷爷,和趴在地下撅着腚的几个小孩,头抵着头,也不知在干什么。
她看够了抽回视线。身边的哭声已经渐小,亮亮趁着擦眼泪的时候,偷偷瞄他奶奶,想吸引大人的怜爱,可惜他奶奶正在和她旁边的老太太聊天,亮亮吧唧吧唧嘴,坐在地下低着头玩起了沙子,大半天使劲眨眼睛挤出一个眼泪。
这样子真像魏远望小时候。
那时候,魏渊山还在狱里头,家里头,黄乔去镇上的小零食厂工作了,镇上的工资高,早上七点晚上九点回来,小县城作息和城里不同,晚上五六点就睡了,村里一些老太太就喜欢议论人,黄乔正在其中,曾经村里流氓人当面问他们姐弟俩,你妈是不是在镇里给别人睡了。
当时,她已经十来岁,她捡起石头往那人的小弟弟那里咂,她挨了一脚,魏涞警告魏远望别告诉黄乔,否则不带他去挖红薯,魏远望真没说,到现在也没说,说出来也没用了,徒增烦恼,都过去了,压心底吧,别再伤她姐的心。
但他心智不成熟,没那么坚定,把那流氓的话放在心底了。
两人像往常一样干完家务活,坐在院子看着太阳缓缓落下,直至,天彻底黑了,院子黑漆漆的,与夜色融为一体,静,非常静,静的周围没活物,都死了,黑茫茫的寂寥的天地仿佛只剩下他姐弟俩。
魏远望恐惧,心“噗通噗通”跳地问魏涞,妈妈是不是真的去给我们找新爸爸了。
魏涞当时就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清脆一声,他脸上霎时一个巴掌印子,哇哇大哭,和这个亮亮一样哭累了,看大人的脸色,魏涞已经是小大人了,家里也只剩下她最大,这个小大人心里也抖。
她还是佯装镇静,昂着头,不让眼泪掉出来,等平复好点心情,她使劲拉起嘴角,终于笑了出来,趁着自己还能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冷冷地看着蹲着地下的魏远望,声音却很温柔:“我问你一个问题,人能不能咬到自己的耳朵?”
魏远望果然停止抽噎,眼睛斜着往右耳那个方向看,张着嘴巴,丑,实在太丑了,魏涞笑得捂着肚子,终于敢明目张胆地掉出眼泪。
这次是被魏远望逗笑的,不是害怕哭的,她在心里说,揉了揉冻僵的耳垂,手支着下巴,望着魏远望,“是不是太低了够不到,你踩着板凳试试?”
他照做了,还是够不到,魏涞让他站起来,和他比身高,魏远望只到她的小腿。
魏涞嘻嘻笑:“你还没我高呢,等你比我高了,能咬着耳朵,爸爸就回来了。”
魏远望眼睛亮亮的,激动地问:“姐,真的?”
“真的。”
“不许骗我。”
“不骗。”
魏远望现在很高,比她高,一米八五,偏偏一副小奶狗长相,他爸真的回来了,魏远望笑得眼睛眯起一条缝,嘴巴像月牙,可爱又阳光:“姐你真厉害。”
是她厉害还是那个谎言厉害,都有吧…
他弟也厉害,考上了北京理工大学,前段时间在江苏一家不错的公司转正,月薪八千。
她呢?
微风轻浮过她的面颊,她捋起头发,目光逐渐坚定锋利,看向远方,是见过的景,没在意的景,在这一刻有了新的诠释,这…貌似还不错。
杨均之说过——
人来到这世界上是一场旅行,别总拿自己没有的和别人别人有的比,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有人想要金钱,有人想要地位,有人想要自由,有人想要很多爱……但要记住,谁都不比谁差,路是自己的,跳着走,跑着走还是趴着走,都是正常的,魏涞你要记住,谁都不能按照自己的价值观评判别人是否得体。
他说这话正经的像她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