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陆香笑说,“什么依靠不依靠的,去了战场,能留个全尸也是祖上积德,你个臭小子,哪儿学来这些学究说辞,竟敢非议先皇。”
“院先生常念叨呗,课下他总会跟我们说这些闲话。”
“你也长大了,有些不该说的话便别说了,当心祸从口出。”想是史陆香觉得自己儿子的见识卖弄的差不多了,这才看向初暒,笑说,“瞧我们母子,一说起话来就没了边,竟冷落了贵客,眠眠,莫要见怪,我儿苟旦平日里没这么多话的。”
初暒搁下碗筷说,“你们只顾说话,好菜都叫我兄妹俩默默吃了,哪里还想得到冷落呢。”
“哈哈哈,你吃你吃,这些好东西就是专门给你们留的。”
在村里长这么大,初明从来没有在别人家吃过饭,方才苟旦母子闲谈时没顾上他,他才能安心吃两口,如今看大家吃的差不多开始客套了,他反而无措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刻初明静静坐在妹妹旁边,听她游刃有余的与村长夫人热络闲谈,竟恍惚觉得自己活脱像个跟着姐姐出来混饭吃的小兄弟。
桌上茶水已经添过几回,院外吃席的村里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初暒与村长夫人聊得无话可说,却丝毫不见这妇人有放自己走的意思,她按捺着性子继续搭着话,看着妇人究竟想做什么。
正想着,外头忽然有人喊道——
“啊呀村长您怎么忙到这会儿了?可曾用过饭了?”
“议完事,县里的安排吃了,天黑,你们吃好就快些归家吧。”
“吃了您家这么些好东西,不给收拾收拾哪好意思回去,您歇着吧,我们慢慢打扫着……”
“那便辛苦你们……”
外头寒暄完,一道匆忙地身影便掀帘进了内堂,初暒借着方才点起的油灯,看清这人竟是她那天进城时,在柏桥村口见着的那位中年男子。
原来这就是私房钱藏在房梁的苟村长。
苟看财进屋看到初家小子和一位陌生姑娘,问了句,“呦,这是哪家的闺女?”话一说出口,他才记起,这丫头估摸就是相姑婆说给苟圣的初家丫头。
“伯伯好,我是眠眠,这位是我大哥初明。”
初明起身道,“村长好,今日我们兄妹俩叨扰了。”
苟看财见他们二人这么晚还在他家中,还以为亲事已经说成了,正打算说些吉祥话时,却看见自家婆娘在跟自己挤眼睛,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史陆香起身接过丈夫脱下来的外衣,问,“吃了没有?今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吃了吃了,别再问了,你一提起今日我就头大。”
苟旦:“爹,发生何事了?”
苟看财刚舒缓下来的眉头又开始紧缩,他叹了口气道,“县里下了通知,年后各村要按照各村户人头交粮,可这年关将至又离开春还早着,哪户肯将家中余粮交出来,上头这道令不是摆明了叫我们难做么。”
苟旦问,“也不到上税的月份,好端端的为何要交粮?”
“还不是天杀的卖国贼慕初!”苟看财恨恨道,“我听曹县长说,就是因为这狗贼几个月前伙同五千叛军,于映月关外勾结外敌,意图打开中北咽喉将、兴、武、盛四城拱手让人,若不是慕大将军设计围剿,且率两千精兵死守映月关,全歼敌军狡攻主力,击退北漠驻边境残营,州城才未能如那贼人所愿,落入漠匪手里。”
初暒淡定的举杯饮茶,对面的苟旦却想不明白,“这事晁都城百姓周知,可又跟咱们交粮有何干系。”
苟看财:“皆是由映月关一战而起,北漠以为他与慕初里应外合可以攻占、兴、武、盛四城,故而倾举国之力筹粮征兵备战,却没想到慕将军的赤霄军勇猛无敌,仅用两千兵力就杀得他们屁滚尿流、落荒而逃……北漠……”
“呵……”
听到这里,初暒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北漠那时在映月关外聚集至少十万余兵力,是她带领五千精兵死守映月关,才护住州城,可如今百姓们张冠李戴,竟将慕峰青这个草包宣扬的勇猛无敌,实在可笑!
听见这没规矩的小丫头插嘴发笑,苟看财不满的瞪了她一眼,苟旦见父亲不悦,忙道,“爹,您继续说,北漠怎么了?”
儿子开口缓和,苟看财这才又说,“北漠冬日无粮也没有过冬用的棉衣,只好抛了面子挑了位公主来中北和亲,说是来和亲,无非是想借口从朝廷讨些回礼罢了。”
史陆香:“给回礼怎么了,往些年北漠、南夷使臣来晁进贡,朝廷都是要回礼的。”
“你们妇道人家懂什么?映月关一战难道就北漠砸了钱死了人么,你当咱们中北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打仗这事最是劳民伤财,这么些年与北漠征战,与南夷周旋,朝廷花了多少银子,我们小老百姓根本连想都不敢想,这回北漠刚一吃了败仗就来要钱,要是朝廷不给或是给的少了,还不叫那些蛮子大牙都要笑掉了。”
“朝廷要充胖子,可害苦我们庄稼人了。”史陆香担忧的问,“再几日就是新岁了,当家的,你这差事能办成不能?”
“办不成,我这小村长就别做了呗。”
他此言一处,苟家两位明白人立时忧心忡忡,唯有苟圣拍着手高兴说,“爹不做村长……就能同我和弟弟玩喽!”
苟看财哭笑不得,“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傻子。”
初暒和苟旦眉头同时皱了起来,史陆香像是察觉到他们不高兴一般,忙说,“天色不早了,大年和嫣红妹子该忧心他们这俩宝贝疙瘩了,旦儿,快穿上外衣送送你眠眠妹妹和明哥。”
苟旦嘟嘟囔囔起身穿衣,“什么妹妹,我就比她大两天……”
与村长夫妇告辞后,初暒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重新活过来这些天里,她满脑子都在思考怎样为自己及那五千兵士洗刷冤屈,如何要慕家父子血债血偿,可是这段时间,她生活在宁静的泊桥村里几乎与外界失去了联系,若不是今日从苟看财口中知晓朝廷当下动作,她竟不知昔日仇敌北漠近日要来晁都和亲一事。
朝中之事,瞬息万变,任何风吹草动都事关数以万计百姓的生死命运,若是消息闭塞,便无法从中做出抉择,她不能再如闺阁女子一般窝在父母兄长身边了,得想个办法走出柏桥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