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什么?”薛霁靠在椅背甚是慵懒,但那双眼睛里却蕴含着叫人望而生畏的凌厉,范思不敢回答也不敢再看他,只低头看着落在地上被削的锋利的竹筷。
这小厮不愿开口,薛霁也不逼问,他挥手示意无恩走到前来,“先将这位擅离职守、与歹人同谋刺伤慕将军的管事拖到下去杖毙罢。”
薛霁声音淡淡,没有听清他话的人决计不会将这语气同杖毙联系在一起,莫说旁人,就连管事的本人都没反应过来,无恩朝他走去时,刘桑眼中的惊恐还未传到喉咙整个人就被用手刀劈晕过去。
铁铭看着刘管事被安安静静地拖走,思量再三还是问了句,“幽王殿下,人命关天,您怎可滥用私刑?”
“铁大人说的‘人命’是指精忠报国的慕将军还是谋害忠良的刘管事?”
铁铭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回答,只说,“不论指谁,那也得由官府衙门评判,怎好由旁人用刑责罚。”
薛霁想笑,可一张口又咳了两声,他道,“我薛霁要杀人,还得等官府衙门评判?铁大人您新官上任,多少有些天真。”
“你……”
铁铭确是前几日才从地方调回晁都做官的,他自诩为人正直、清廉,不会为权贵低头,可旁边的柳思无用胳膊肘戳了他几下,这位为人正直、清廉的官员就忍着怒意,不再言语了。
当着三位当朝官员的面,也能说出如此蛮不讲理、大逆不道之言。
竹林里,仔细听着外面动静的慕峰青终于明白父亲昨日说的‘朝中清流皆避他不及’是什么意思了。
堵住多言的官员,薛霁终于有空看向未曾回话的小厮,“将推荐担保他的管事带过来。”
李彦才不等人抓,自己先扑倒在薛霁面前,“回幽王殿下,是小人将范思推荐担保来的,他从小跟在我屁股后面长大,一家老小又皆是被北漠铁骑砍死的,他与北漠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也不为过,怎会是北漠奸细呢!”
“可你这小同乡说没见过刘管事,刘管事又说是被你的小同乡诓骗擅闯竹林里,那就奇了怪,难不成这世间还真有分身术不成?”
李彦才也着实想不通,好好守在后门的人怎么能同刘桑搅和在一起,他低头用脚后跟踹了范思一脚,眼中恶狠狠地要他赶快交代。
范思的视线终于从竹筷上收回,他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说,“您饶命,不干李管事的事,是我不曾有防人之心,叫人钻了空子的。”
薛霁:“继续说。”
“晌午我正在后门守着下马凳,忽然听见一个少年喊我,我抬头刚与他说了几句话便被他下黑手拍晕过去,再睁开眼后我就在此处了。”
李彦才顿时放下心来,说,“定是那个少年冒着范思的名,混进来行刺的!”
薛霁问,“那少年你可还记得长什么模样?”
“他满脸干涸污泥白点子,与我说话时又畏缩着身子,只能约摸看出他年岁大概十五左右,不过…我有一法子,可推算出那少年的身量。”
无恩吩咐底下人将刘管事尸体安置好后回来复命,刚进来就瞧见主子同两位大人与那小厮已然走到了对面三楼位置,他赶忙将太师椅上的大氅揽在怀里,飞身跑到薛霁身边将大氅搭在主子肩上。
范思走在众人前面,他在正对二楼雅间位置的栏杆前蹲下查看时,发现有人将几节牛筋条以一种极为巧妙的绳结捆在上面,做成了一个简易弓弩,弓弩带有机关,触发机关那刻,数十支尖锐竹筷会同时向目标刺去,但是……绑着牛筋条的栏杆处为何有一道崭新刮痕?
范思将方才放在掉在竹林里门前的竹筷掏出来,对比了一下栏杆前的卧痕,又用手扎度量了从机关处到柱旁帷幔之间的距离,他推演了片刻起身说,“少年身量约摸六尺半,足长六寸三,肩窄骨瘦。”
铁铭看着范思,纳闷道,“你随意比划了一下就知晓了?”
范思指着绑着牛筋条的栏杆说,“竹筷机关在此处,从这里到帷幔底部正好是七尺。”
柳思无也问,“你怎知他是贴着帷幔侧趴而不是正对着雅间竹林里呢?”
“帷幔底部有脚尖朝内的浅泥足印,而且……”范思看着二楼两个雅间的其中一个说,“他的目标原本是山水间,可不知为何,在将要拉动机关时,忽然转向了竹林里。”
无恩闻之,神色大变,他大步迈向机关用竹筷对比了一下栏杆擦痕,阴沉着脸说,“若慕将军在山水间,那当他冲出房门的那刻,竹筷便不会只刺穿他的肩膀,而是径直插进他的心口了。”
天煞的小贼,竟敢将利器对准山水间!
无恩后怕的看向主子,可薛霁嘴角却挑着一抹笑意,问,“范思,这些斥候技艺你是从何处学来的?”
范思回话说,“州城边境常有狡猾漠匪骚扰,驻军守城多次抓捕却连敌方影子也捉不到,我幼时常常在军营附近玩耍,日子久了,多少也能学到一些的。”
李彦才不知范思还有这等神通,心中顿时与有荣焉,可他面上还没来得及露出喜色就又听幽王冷声道,“你有如此巧思却觉察不出歹人的蓄意接近,以至慕小将军险些在思朝暮遭人暗害,你可知罪!”
范思扑通跪下叩首,“范思无能,自知难逃一死,可李管事实在无辜,他好心担保,为我讨了口饭吃,别的什么都不知晓,万望殿下能饶他一命。”
“还没有人敢与本王讨价还价,你倒是头一个。”薛霁扶着无恩转身离去,临下楼梯前偏过头,轻声道,“李彦才识人不清,杖二十,生死毋论,范思么……押进念弥陀供本王消遣两天吧。”
薛霁走后,潜伏在思朝暮的暗卫才现身出来,他们一拨人拖着范思离开,李彦才方敢在另一拨人挟他去受刑时啜泣起来。
铁铭目瞪口呆的看着楼下薛霁同一位蓝衣男子从侧门离去的背影,问,“行知,你们晁都的权贵行事都是如此蔑视法度、胆大妄为么?还有那念弥陀是什么,听起来不像是个好地方。”
“‘应堕地狱受诸苦,临终方肯念弥陀’。”①柳思无拍拍他的肩膀,提步下楼,“梦来,我得提醒你,这里不是你们晁都,而是我们晁都啊。”
铁铭还在回味他话中意思,却又听他嘟囔,“送走一位,还有另一位在楼下等着呢,也不知你我究竟做了什么孽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