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帐香,对镜花黄。 一脸迷茫。 一帐红纱经风拂起,落下时才看清疾步走过的一群侍儿,她们手上端着各种果盘,整齐地摞成塔状。 后院传来一些骚乱动静,随后看到几位膘膀大汉持着一瘦小姑娘走远了。 动作略显粗略。 几个凶神恶煞的婆子领着几个精干侍从走来,走近刚要开口却听到一句询问:“这是哪家的喜宴?” 一众下人还没反应过来,又见她指着檐上的红灯笼说:“那只灯笼刚才被风吹歪了,待会记得叫人去正正。” 一脸认真。 又扭头看看天色:“时间也差不多了,可否带路引我去前厅?” 领头婆子叉腰叫嚷,唾沫星子快要喷出来:“你没事去前厅干什么?” 对面的人疑惑:“宾客不去前厅观礼,那去哪?” 一众人显然被这人的言行弄得一头雾水,但也是被磨得没有耐心。 “把人带回去!” 后面的侍从跨步上前将要动手,没想到这人却是“乖乖”地自己走了,不仅如此,甚至还跟人攀谈起来,大都是关于今天的婚宴的。 “对了,你们有没有看到洛萱?”想着他们可能不认识于洛萱,林思落补充,“就是跟在我身边的那个小丫头。” 婆子们不知道林思落在说些什么,但看在林思落好歹乖顺的份上也愿意说一句:“不知道。” 于洛萱从来不会抛下自己乱跑,林思落又嘱托:“许是人杂走散了,待会儿可否麻烦贵府帮忙寻找一二?” 婆子度量一番偏头去问一旁的人:“刚才跑了的那丫头找回来了没有?” “早抓回来了!”一旁的人压低声音:“孙婆子,我看这丫头的言行举止不像寻常人家的,该不会是那死人牙从哪拐来的闺内小姐吧?” 孙婆子闻言也回头看一眼林思落,眼神上下打量着:“怕什么!在这洛城,谁见了杨府的人不得低下头乖乘做孙子!" 众人的步子在一间耳房门前停住,林思落睨一眼四周毫无喜庆红色的庭院。“这里不是前厅,也没有一个宾客,你们引我来这里做什么?” 孙婆子一脸神气,一副趾高气扬作派:“吉时末到,你先在里面待着,待会自然会有人来叫你们!” 林思落几乎是被推搡着进去的,甚至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我饿了,送些吃的过来” 侍从不作应答,只将门关上。 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把人看好了,要是再跑了,迟早扒了你们的皮!” 说完一众婆子便风风火火地走了,只留下几个看门小厮。 “哪家的府人这样蛮横粗暴,阿爹这是接了谁的婚帖?"林思落轻声埋汰着。 房间里面传来隐隐掩泣声,林思落想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 华灯初上,吉时彩霞,洛城杨府内本该是锣鼓喧天,喜迎新人。 良帐春宵时刻,却是……乱作一团。 林思落随手抄起手边的茶盏就是一丢,正中一人额头。那人本就一身红色喜服,被林思落这么一砸,更是直接红透了整个人。 “歪脑筋敢动到本小姐头上,也不看看你是哪条沟里的□□!” 那人捂着受伤流血的额头,指着林思落大叫道:“给我抓住她!” 林思落活似只入水的泥鳅,滑溜地穿梭在人群中。 而在不被人注意的明暗角落,几位身着简陋婚衣的女子弓腰静悄悄地往府外走。 她们是被人牙子卖进来的陪嫁小妾。 林思落从墙头跳下离了杨府,落地的时候跟跄了一下。拍拍身上沾染的尘土,由衷夸赞一句:“我这三脚猫的身手长进了!” 府丁举着火把追出来:“在那!” 小巷街道同记忆中的大不相同,林思落只管乱窜,只为甩掉身后的人。 七尺宽的巷子里月光也被遮挡住大半,即便黑得让人害怕,但身后的叫喊声还是催促着林思落往前跑去。 “可千万别是条死胡同。”林思落在心里默默祈祷。 小巷是一通到底,可十几丈外的地方突然出现一处光斑,巷子里一户人家的门从里面打开。 林思落刹住脚,胸口因微微的喘息而上下起伏,耳垂上挂着的垂珠因为惯性左右晃动着。 从门里依次走出来几个高大人影,他们通通朝林思落这边看过来。林思落看见他们上
扬的嘴角,也看见了他们手上的刀剑…… 林思落吓得不敢动弹,只希望他们当作没看见自己走了。然而终是天不遂人愿,那些人提着刀剑朝自己走来。 “公子!” “别跑!” 两道声音同时传来,两边夹击,林思落进退两难,死马当活马医,狐假虎威指向杨府家丁:“给我上!” 本来想趁两波人乱起来时浑水摸鱼逃走的,没想到那些提着剑的人当真收拾起追上来的杨府家丁来。 林思落定在原地愣了会,随后撒开脚丫子趁一群人不注意溜了。 府丁全部倒在地上□□,一位剑客望着空荡荡的巷子疑惑:“公子呢?” 其他人都摇头。 林思落跑得比刚才快多了,大冬天的整个人却跑出了一身热意,却一点也不敢停下懈怠。那些人一看就是有身手的,要是落在他们手里,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跑出巷子的时候,林思落顺手捞了个往巷子里走的人。 跑了这么一通,胃里难受得厉害,林思落停下来扶着墙角干呕。一只手轻轻拍着后背:“还好吗?” “没事,”林思落摆摆手,“刚才就是跑得太急了。” 觉得好受点了林思落转身靠在墙上舒着气,抬眸看见逆着月光的人时被吓了一激灵。 阴影中探出一面不甚清晰的轮廓,冷峻流畅。 似乎梦见过…… “你……”林思落突然哽住,心底生出对前眼这人的一股熟悉感,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生病了就不要到处乱跑,刚才巷子里有几个凶神恶煞的人,你最好还是别往那走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幻境消散的最后时候,血盎留了这么一句话。 南时渝闭眼深吸一口气,转身看着林思落远去的背影,直至看不见。 终究是泄了气,南时渝迈不开追上林思落的脚步。 - 打更巡逻的人又走了一圈,林思落百无聊赖地走在街上,无聊地踢着路边的一块石头打发时间。 “咕咚”一声,石头滚进河里,水面泛起几圈波纹,晃得月光更添几分清寒。 林思落半伏着栏杆:“还好这洛城的宵禁不甚严苟。” 刚才林思落当了块从杨府拿出来的玉后找了间客栈落脚,但隔壁客房传来的声响实在吵得林思落难眠,林思落就让店小二去说一声让他们消停会,但店小二回来让林思落担待一二,最后林思落就站在这水边了。 在水边站了会也渐渐生出些冷意来,打算回去休息了,结果转身时被身后的人吓了一跳。 “你站在那不出声,等着吓人呢?”觉得这人眼熟,林思落又走近了些。“是你啊!你怎么还没回家?” 南时渝抿直唇线没说话。 “你看你都生病了,气色差这么差,怎么大晚上的还在这街上溜达。” 喉结因吞咽动作上下滚动,开口时声音略显沙哑:“林枝梨。” - 昏黄的药堂里烛火随着算珠撞击的节奏而跳跃。 药堂的门栓并未落下,被人从外面轻推开来,柜台后的人抬头正要开口,看见跟南时渝进来的林思落后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公子来了!” 南时渝点头示意,扭头看向林思落:“我去拿药,你在这坐会儿?” 林思落看见堂内的炭火,点头说好。 南时渝和药堂掌柜挑开珠帘走进里堂,林思落则在外面烤火。 “主上,都查过了。”秦叔在一旁一五一十地将杨府的事告知,南时渝听着,一边抽开药柜拿药。 提及向杨府贩人的人牙子时,南时渝插了一嘴:“可有打骂动手?” 林思落如令模样,必然是生了些波折。 “有些不听话的想逃跑的倒是会打骂一二,不过那范小雷信誓旦旦地说对外面那位向来都是好生伺候着的,至于这副模样说是刚来时就是迷迷糊糊,认不清也记不得事的。” 掌柜想了想,又说道:“那范小雷说见那姑娘生得标致,原先打算寻个好买主高价卖出去,但那姑娘脾气实在……” “啪”地一声将掌柜的声音打断,南时渝药柜合上:“那就给他些教训,让他好好长点记性!” 嗓音里带着分明的怒。 秦掌柜恭谨起来:“那杨府那边是不是也……给些教训?” 南时渝闷着嗓子。 “明白了。”掌柜的小
心瞥一眼南时渝,“主上,院子那边己经收拾好了。” “嗯。”南时渝又吩咐道,“洛城距青城山也不远,叫苏华怡过来一趟吧。” 掌柜的闻言面露难色:“将近年关,以苏医师的脾性,怕也是请不下山来的,要不……” “你只管派人去清,”南时渝停笔将墨迹干透的纸折好递过去,“明天我要在见到她人。” 掌柜的也不好再说什么,伸手接过了南时渝手上的纸。 南时渝提起案上的药,顺便放了一锭银子。 秦掌柜推脱:“主上,不必。” “收下吧秦伯,你也不易。” - 一盏荼的时间过去,珠帘再次被人挑起,南时渝提着药出来,手臂上还挂着一件小袄。 “见你畏寒,向秦伯借了件袄子。” 林思落接过南时渝递过来的袄子:“那多谢秦伯了!” 林思落最是畏寒,来的路上南时渝见林思落在不停地搓手,就给了林思落一个手炉。 南时渝又送林思落到客栈,看着林思落一阶一阶地走上去。 刚想打开房门,隔壁又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林思落蹙眉,步子往隔壁迈去。“还没消停,是在打架吗?” 指节弯曲正要扣响门,分毫之厘却被人拉住了袖子。一看,是南时渝。 林思落觉得南时渝的气色好点了,仔细看还透着些红润。 不过他怎么突然间就跑上来了? “怎么了?”林思落奇怪。 南时渝抿直唇线:“这是别人的客房。” “我知道。”林思落暂且把手收回来,“里面叮叮当当闹到了现在,吵架好歹也有个消停的吧。” 里面又传来一声模糊的痛呼,直接让南时渝脸上的红润蔓延到了耳后。 林思落一脸坦荡的果然表情:“你看,吵得还挺凶。”说罢又要去敲门。 南时渝深吸一口气,拉着林思落的袖子就把人往楼下带。 “怎么了?”林思落小跑着勉强跟上南时渝。 “人家夫妻两人床头吵架床尾和,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林思落依旧懵懂:“所以呢?” 南时渝将手里的木牌扣在柜子,小二打着哈欠将林思落的抵金房钱退回去。 许是眼皮困倦,等林思落反应过来时南时渝已经把钱袋接过了。 “不是!”小二托着腮迷迷糊糊睡去了,林思落看向南时渝。“你干什么自作主张?你把客房退了我今晚睡哪?” 南时渝略微把手一扬,林思落想夺过钱袋的手落空。“林小姐,经此一遭,你得明白,洛城不似虬墨,不太太平。” 林思落顿住,想到了今天杨府的事。今天在杨府搅了一通,没准外面还有人在找自己呢…… 南时渝将林思落的表情尽收眼底,将一晚上都在斟酌的话说了出来。“我替你寻处住所,包吃包睡,护你周全,如何?” 一觉醒来置身于全然陌生的洛城,差点还被人卖了进府,后来吧,又碰到个自称阿爹旧友之子的南时渝。 脑子里对阿爹在洛城的旧友没什么印象,但对南时渝有点印象。 一个晚上被南时渝吓了两回,林思落只说自己脾性好。 一是实在困倦,二是脑袋里迷迷糊糊地想着事情,两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耳畔传来一声熟悉声音,林思落勉强打起些精神回过头,南时渝恰好将大门门栓落下。 “刚才有人?” “野猫乱叫而己。”南时渝领着林思落继续走,“不是很困了,赶紧走吧。” 林思落垂着脑袋跟在南时渝身后。“这是哪?” “我家。”南时渝回答得轻飘飘的。 “哦……” “!”他刚才说什么?谁家! 额头撞上南时渝后背。 “看路。”南时渝转过身,“前面那间屋子还算舒适宽敞,凑合凑合?” 林思落没动:“要不我还是去找间客栈凑合凑合?” “你是要把自己困死吗?”南时渝反问。 “你这样未经家里长辈许可就把我带回来,这像话吗?况且我……我……”这事要是传出去了,我的清誉可就全毁了…… 南时渝明白过来林思落的顾虑:“我双亲己逝,家里如今是我作主。况且这是偏院,寻常也无人来往,你安顿在这,杨府的人也找不到你。” <
> 南时渝又拿出钱袋:“就当是房钱了。” 好说歹说让林思落答应留下来了,南时渝又来到门口将门上的术法撤去了。 打开门,期舒云果然还守在外面。 “我刚才叫你你为什么把我拦在门外!”期舒云从台阶上站起来,一见南时渝又把嘴里噼里啪啦一通话的话咽下去了。 “你这气色看着怎么这么差?”想起前几天林思落说的话,期舒云有些明白过来:“姑娘说你招惹了麻烦,所以你就憔悴成了这样?” “先跟你通声气,”南时渝一本正经,“她现在失忆了。所以我刚才没让你见她。” “啊?”期舒云一时没缓过来。 “她醒来之后……怎么样?”南时渝指的是林思落幻境出来之后的事。 “也没什么,也就发了几天高……烧……”声音逐渐弱了下去,期舒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该不是烧傻了吧?” 南时渝垂着眸不说话。 “那傻成什么样了?” “大概……”南时渝度量一番,“傻回了十多年前吧,反正现在不记得你了。” 那会她还是林府嫡女。 “什么!我去看看。”步子刚迈开几步就被南时渝给叫了回来。 - 这天林思落实在是疲倦不堪,几乎是卷了被子便没有意识,一晚上睡得还算安稳,但总是做些光怪陆离的梦…… “起床了!” 耳边响起一声轻语,林思落感觉有人在扒拉被子,迷糊着把被子扯过盖过头顶。“洛萱,我再睡会儿。” “洛萱是谁?” 林思落扒开被子,入眼的是期舒云笑意盈盈的面庞。 不过十几年前的林思落并不认识期舒云。 只觉得眼熟亲切。跟南时渝一样。 林思落半卷着被子坐起来:“你是……” 还真忘了…… 不过这看人的眼神怎么变得有些呆呆的了? 期舒云清清嗓子:“我是期舒云。听说表哥昨夜带回来个人,我过来看看!” “原来是表小姐啊。叨扰贵府了。” “你叫我什么?”期舒云难免觉得新奇,“不用这么生疏,叫我舒云就好。” “舒云。”林思落试着叫了一声。 期舒云拉着林思落起床:“我带了些衣物首饰过来,你来看看!” 林思落觉得期舒云特别热情:“都挺好的。” “那这件吧!”期舒云挑了件浅色的,“这件好看,还暖和!” 期舒云还帮林思落更衣,这倒让林思落有些受宠若惊。 “还挺合身。”林思落浅评一句。 “真好看!”不过转念一想,东西是南时渝准备并让期舒云带来的。 至于合身……不容细想。 一打开门就有一群人围上来,叽叽喳喳的,林思落一句话也没听清,但直观的感受就是:这一家子的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热情得不行。 林思落端坐在席上,拿起一只茶杯倒了杯茶抿了一口。 其实林思落并不渴,只是被旁边一众人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们为什么盯着我们这看?”林思落好奇问道。 “因为好奇。” “好奇什么?” 期舒云起了挑逗心思:“这么跟你吧,表哥从来没把人往家里领过。” “两家大人是旧友,你小时候不也来过我家吗?” “太久远了,早就记不清了。”期舒云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姑爷找的这是什由头…… 没一会就有人拿着早饭过来了。从昨夜林思落就没怎么吃过东西,因此吃得比较惬意,但依旧是细嚼慢咽。 期舒云朝林思落身后的南时渝招手:“表哥早!” 南时渝跨上台阶的步子顿住。 一旁的人也学着样打招呼:“公子早!”随后人群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南时渝敛了敛神情:“都围在这里像什么话?散了。” 众人又跑到别的地方叽叽呱呱去了。 “还习惯吗?有什么不习惯的就跟期舒云说。”南时渝在林思落身边落座。 “都挺好的,他们都很热情。”林思落把这归结于两家的旧交,“我昨晚迷迷糊糊记起来一点小时候的事,我好像经常坐在你对面看着你看。但好像对舒云没什么印象。” 期
舒云没接这话。 也不清楚林思落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南时渝估摸着林思落是把在里面看到的和自己记忆的弄混了,不过也没有去纠正。 “她那时候不在。”南时渝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