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间,吕释之已明白了皇后的意思,他一拍大腿,喜道,
“以察举之法,与王国争才。
再以徙富民之法,与王国争财。
你这正是拔本塞源的法子,长此以往,才与财皆无,诸侯王唯坐以待毙也!”
吕雉也笑着颔首,又道,
“不过,万不能操之过急,尤其是徙豪一项,否则会适得其反。
咱们看过的前车之鉴,还不够多吗?”
迁徙贵族富豪的措施,是秦人的惯用操作,他们在吞并六国、逐渐东进的过程中,常常对新征服的地区“出其人”。
所谓出其人,便是将不愿归附的新地民众们,连根拔起,断其根、绝其源,全部打散拆分后,迁徙到更便于管理控制的地区。
对新占地区“出其人”之后产生的人口空缺,秦国往往以本国居民,或者招募民众及有罪之人,进行充斥。
这是一项十分符合秦之虎狼风格的移民方式,但狂风骤雨般的大肆推进,注定会引起新占领区居民与秦人之间的极端仇恨。
“是啊,秦之策,不能说不对,只是推得过急,最终反受其害。
远有秦拔上党郡的先例,近有……始皇帝徙豪于咸阳的教训。”
吕释之深深点头,十分认同吕雉口中“操之过急”的评价。
即使是一条利国利民的策略,推行之时,亦要有轻重缓急之分,不可一蹴而就。
秦在上党郡的失策,是六十年前的旧事了,而始皇帝徙豪富于咸阳的惨痛教训,距今只过去了二十年,尸骨未寒,清晰可见,仍令人唏嘘。
秦昭襄王四十七年,秦远交近攻,发兵东进,攻打韩国。
秦军势不可挡,很快便连下十城,并攻下了野王邑,阻断了太行道,将韩国的军事重地上党郡,切成了一块与国都隔绝的孤地。
上党郡,位于韩赵魏三国之间,是太行山脉的门户,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秦若要东进,必取上党。
韩国自知不敌,欲以上党郡十七城献秦,企图饮鸩止渴,换取一时苟安。
而上党郡守冯亭与全郡民众皆不愿降,举郡商议之后,决定转投相邻的赵国。
这是一招引祸入赵的毒计。
冯亭深知,秦对上党的志在必得。
上党若投了赵,秦军即刻会转而攻赵,而赵国再无法置身事外,将不得不与韩国联合,共同抗秦。
果然,如他所料,一代开拓之主秦昭襄王的眼中,只看得到上党,至于它的归属如何,他并不在乎——
上党属韩,就去打韩国;上党归赵,便从赵国手里把它抢过来。
于是,他派左庶长王龁(hé),不惜代价地攻下了上党。
上党的居民,不愿顺从秦国残酷的徙民政策,几乎全员逃进了赵国,聚集在了一个叫做长平的重镇,继续与秦军对峙。
而接下来的长平之战,成为了赵人心中无法磨灭的痛。
秦军大胜,长平镇内的赵国降兵及上党郡逃来的民众,共计四十余万人,被秦将白起一声令下,悉数坑杀。
上党的血腥杀戮震惊了东方六国,也为秦国征服东方埋下了无数仇恨的种子。
然而,这次杀降,固然是白起的报复,也暗含着各种无奈:
上党居民绝不甘心被秦统治者连根拔起,迁往它处,众人的反抗之心,深入骨血。
战时危急,除了把这批后顾之忧尽数杀掉,在秦昭襄王与白起看来,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予以慢慢收服。
而二十年前,来自关中的另一雄主秦始皇,同样在统一六国之后,践行了秦“出其人”的传统。
始皇帝的初衷,非常合理,把原东方六国的富豪、大族、旧勋贵,共计十二万户,尽数迁来首都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