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铁是专项专务,我不会管,陛下亦无需管,我自会找到能人替朝廷管。”
她静静说着,向旁侧示意了一下,殿角跪着的宫人这才轻巧地奔上前,将地上被砸得稀烂的半只橘子清理干净。
北宫中经她亲手挑选的宫人,各个都越来越似她,胆大心细,泰山崩于前而神色自若。
木板转眼便光洁如新,她缓缓踏上去,心下明白,随着自己插手政务机要越来越深,这条路,也是越走越险了。
但她不后悔,自己既有奇遇,此世能借吕雉之身重生,便绝不甘于只做个贤后。
甚至,亦不甘于像史中的吕后那样,殚心竭虑却始终心有所憾。
男性居高位者暴怒的方式,九百年来,从未改变。骂声于她而言,早已如风拂万仞山,浪拍百丈崖,屡见不鲜,见得多了,也便无所畏惧。
唯有一点,刘季生性多疑又雄猜,从不真正相信任何人,眼下二人于国策上的分歧越来越大,自己又羽翼渐丰,若仍将他视为唐高宗李治一样的君王,只怕智者千虑,终要马失前蹄。
甚至,连张良都暗中告诫她,不能只顾着赶路,要留身后身。
想到此处,她缓缓站定,平静地望着瞠目结舌的刘季,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考虑着该如何平缓地转圜这个僵局。
“世人总说始皇帝一贯打压商人,但请陛下细想,始皇帝偏偏对巴寡妇清与乌氏倮()那样富可敌国的大商人们尊奖有加,却为何故?
再者,商人入了仕,便不再是普通商贾了,陛下难道还怕朝廷无法制约他们吗?
商贾这个群体,古往今来一直存在于世,又如此庞大,若皇权不将他们收编,难道逼着他们去与旁人联盟吗?”
她缓缓地说道,摆出一副温言劝诫的架势,但话入刘季耳中,却如铁口直断的冰冷谶言,令人不悦。
巴寡妇清与乌氏倮,均为先秦有名的大商人。
巴寡妇清为来自巴蜀的世家大族之女,在当地一呼百应,颇具影响力,同时也是海内闻名的开采、经营丹砂的商户。
为着稳定西南边境,同时考虑到自身对丹砂及其制品水银的巨大需求,始皇帝对巴寡妇清无比礼遇,特意为她筑台,以表彰她守身自持的坚贞。
无独有偶,被始皇帝青眼有加的另一名幸运商贾乌氏倮,获得殊荣的原因,也与他的商业实力密不可分。
乌氏倮是个贩卖牲畜的边境富商,拥有极其丰厚的战马资源,秦崇尚耕战,对战马的需求无比庞大。
故此,尽管始皇帝坚持重农抑商,他依旧克服了一己好恶,将乌氏倮的政治待遇提升到类比朝廷大员,时时参与朝会。
这是一个成熟君主所应具备的理性与审时度势,始皇帝懂得,吕雉也懂得,而刘季断不会不懂,只是不愿而已。
半晌,他阴着脸起身,背着手走出殿门,只丢下句“你一路好自为之罢,莫要惹事,也不必逞强”,便未再发一言。
目送着皇帝有些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殿门的转角处,吕雉收回目光,自勉似笑笑,人算不如天算,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明日一早,便启程南下,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况且,比起一年多前,她已不再是孤军作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