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早说过,萧相国有‘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之才,仗打了多久,他主管的粮草、兵源、补给就自关中源源不绝那样运出,保证了陛下逐鹿中原的底气。
对于这一点,陛下心里是有数的,故于论功行赏时,才封他为第一功臣。”
萧何与刘季、吕雉皆是同乡,他在沛县时曾任功曹,一心拥戴亭长刘季,当年刘季去咸阳服役,同僚们凑钱为他践行,各人都出三百钱,独独平素节俭的萧何豪气地出资五百钱,唯恐刘季在都城的衣食住行上受了委屈。
后来,楚汉相争时,萧何更自始至终稳稳守住关中,给刘季托了一个实底——
大不了,还可以退回去,学着当初秦国那样屹立于西,与东方六国对峙。
“我想,陛下大约也是念着萧相国举宗族十数人追随他的情分,才悉封相国家昆弟十余人,各个皆赐食邑。”
薄姬听罢,又缓缓追加了一句。
是了,萧何还把宗族中凡能征善战的子孙昆弟们悉数送往了前线军中,说好听点,是举宗相随,其实亦是以老萧家的全部男丁作为质子,以消除刘季对于独立管理后方大本营的自己的猜忌。
“嗯,陛下昨天当着众人说,要再加封给萧相国两千户食邑,以回报他当初多赠两百钱路费的情谊。”
听到这等轶事,薄姬不禁莞尔,掩嘴轻笑道,
“萧相国这笔买卖,当真做得划算。
他眼下已贵为酂侯,食邑天下第一多,再加上这两千户,其他功臣委实莫得比焉。”
吕雉含笑点头,心中却凛然想到《周礼》中所说的,君王以“八柄”驭群臣,也就是为人君者,可以从八个不同的方面操控与制衡属下的道理。
这八柄依次为爵、禄、予、置、生、夺、废和诛——
爵以驭其贵,禄以驭其富,予以驭其幸,置以驭其行,生以驭其,夺以驭其贫,废以驭其罪,最后,诛以驭其过。
面对贵为相国、功居第一的萧何,能予他的勋禄荣华已臻极致,早无以复加,那么八柄中留给刘季的工具显然所剩无几,几乎只余夺、废与诛三个选择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再过一阵,素来善待百姓的萧何,很快就要被逼得开始贪墨、放高利贷,继而鱼肉乡里呢。”吕雉撇撇嘴,心内腹诽,只不好说出来。
这群老弟兄们太了解皇帝的雄猜多疑,为了能自保,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历史上萧何曾经使出过的这招,叫作自污。
只是,从吕雉所知的结果来看,这一招只勉强过关,过程依旧惊险万分。
这厢的萧何荣宠至极,而远方的赵国国都邯郸,却传来了令人动容的哀报。
风尘仆仆的赵王子张敖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自邯郸赶到洛阳,一头跪在刘季的面前,哭着报告了老赵王张耳的死讯。
“父王最后几日已是不大说得出话来,只命人将他的卧榻转向洛阳城所在的方向,眼里不住流泪。
臣知道,父王这是心里有憾,还想着再见陛下一面啊!”
刘季坐在南宫高九尺的天子殿中,身畔垂着织有武士像的层层帷帐,天子之威迫人肺腑。
一身缟素的张敖伏在地上泪眼婆娑,不敢抬头细看,只靠余光瞥见那宛如九重天上的身形,突然猛地晃了一晃,惊得左右小黄门忙要上前搀扶。
“张耳,他,还说了些什么?”刘季问道,声音发颤。
“父王薨逝前,还叮嘱我要做陛下最忠诚的臣子,要永远为大汉、为皇帝尽忠效力。”
张敖拼命叩头,不禁又哭出声来。
刘季轻轻“嗯”了一声,只觉眼前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一连串画面,竟都是十多年前自己第一次去外黄县见张耳时,他那张意气风发的脸。
记忆中的他俩依然年轻,那时刘季还未当上亭长,只是个十足十的布衣百姓,而张耳,是刘季的偶像、魏国信陵君魏无忌门下最著名的门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