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大汉皇帝恨之入骨的钟离眜,正坐在冒顿的侧首,成了单于名符其实的座上宾。
钟离眜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见到冒顿了,只察觉到,单于的态度,一次比一次要尊重几分,到了今日,居然让自己有了一席坐处。
他也是身经百战的良将,自然明白,这是单于经过多方探查、印证之后,逐渐相信了他的身份,以及他曾在汉地的地位。
既来之,则安之,他向坐在对面的太子稽粥点头示意,端起热腾腾的奶茶,喝了一大口,静静等待冒顿发问。
“我有点事情要问你,你要说实话。”
冒顿浓眉紧锁,开门见山,
“汉皇帝和臧荼,谁更厉害?”
每次担任钟离眜译者的,都是固定的一名匈奴老者,汉语远不如老聂流利,但显然是单于深信得过的自己人。
都是带兵打仗的人,冒顿看似粗枝大叶,却如此谨慎。
钟离眜想着,竖起耳朵听老者的翻译,好不容易方听懂了,心头却一沉,已懂了这个问题的来意。
面对老谋深算的单于,钟离眜早已想定策略,在十成话里,至少要有八成、甚至九成是真话,再掺杂一成的假话,才有可能赢得他的信任。
“这两人比起来的话,汉皇帝更厉害。
以臧荼的才智,本就不配当一国之主,他只是运气好,趁着当初老燕王不备,篡了他的位。”
老燕王韩广,是陈胜亲封的燕主,为人豪迈,尚义任侠,在燕地深得民心。
后来项羽分封天下时,担心燕国势大,便从中作梗,改立韩广手下大将臧荼为燕王,却将韩广迁为辽东王。
韩广不服,迟迟不愿搬迁,恰好给了新贵臧荼以借口,将其击杀,自己则占了燕及辽东两地,一时风头无两。
“既然,汉皇帝那么厉害,怎么还败在你手下了?”
冒顿目光阴森森地闪烁着,继续问。
“汉皇帝那个人啊,排兵布阵的谋略很差,也就是一平凡将领的水平,顶多带十万兵。
若是只有我和他,一对一,单打独斗,他自不是我的对手。
但是,他知人善任,也舍得拿出好东西来与人做交易,关键时刻毫不吝惜。
所以,自有天下英才,替他卖命。”
“唔……”
冒顿抚着下巴,琢磨着钟离眜的话,觉得有些道理,也与他侧面了解到的许多信息暗合。
“那么,这次汉皇帝与燕国之战,看来是赢定了?”
“是,开国后的第一战,汉皇帝定会举全国之力,率无数大将亲征,肯定会赢,也只能赢。”
“那,如果汉皇帝派使者找我讲和,你认为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
钟离眜顿了一下,抬眼正色说,
“——无论是真是假,大单于不妨顺势而为。
他们送来好东西,就全部收下。
若是哪次,您觉得赠礼不佳,就出兵鞭策他们一下,让他们多送点。
反正,匈奴也不亏,还能不费一兵一卒,坐收利益。”
钟离眜这番话,十足十地站在了匈奴的立场上,这也是他在出发前,同张良、吕释之与韩信商量的策略。
“到了那边,只要不是天大的事,哪怕让我汉吃点亏,也不碍的。
这一点,皇后说了,将来天塌下来有她顶着,你只需放手去做。
你的当务之急,是让冒顿尽快信任你。”
张良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透出丝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你不必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为我们力争。
我们需要你做的,第一,是传出王庭的情报。
第二嘛,是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劝住单于,让我汉缓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