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陛下觉得如意是可塑之才,就索性从年轻的御史里,挑一个去教他吧。
周昌不是御史大夫吗?
他素来刚直可靠,手下又管着那么多御史,让他帮你选个端方君子,总不会差的。”
少府督造的椅子早已完工,时值盛夏,为了贪凉,椅面上又加铺了好几层细密的青蒲席,吕雉安安稳稳地坐在上面,颇有点居高临下的淡定自如。
她从容说着,心下却在盘算,有了椅子,下一步便是造出与之匹配的高案了。
这样,伏案写也会舒服得多,腰背也能挺得更直些。
提到周昌,刘季却罕见地面露窘色,抬手摸了摸鼻子,迟疑了片刻方说,
“周昌,咳,不说也罢,他这个人,连话都说不利落,脾气倒比牛还犟。”
“哦?周昌近日又顶撞陛下了吗?”
吕雉忍住笑意。
史籍中的御史大夫周昌,是个有些口吃的忠心耿耿老实人,倒颇有些当年魏征的风骨。
前一世,在她侍奉老年太宗的岁月中,曾有幸见过几次宰相魏征的真容。
这么多年过去了,魏征的五官面孔如何,在记忆中早已模糊,总不过是寻常老人之态,但她犹清晰记得,魏征的脊背,却似乎总比旁人挺得更直一些。
印象中,太宗每日不断地喃喃咒骂这个名字,在暴怒中把他的奏疏摔在地下,有时甚至还恨恨地踏上几脚,用以泄愤。
对此,有经验的宫人都心知肚明,这些被揉成一团废纸般的奏章,是绝对不能清理的。
因为不需半日,太宗总会脸色铁青地拾起那些皱巴巴的纸张,耐着性子将它们一一抚平,放回案头,长吁一口气,重又读起来。
“他和他哥,简直就是两头犟牛,从年轻时就没少气我——”
刘季没有直接回答吕雉的问题,只忿忿地叹了一声,抱怨的话说到半截,却戛然而止。
他面上泛起了些许酸楚,显然,这是又想到了周昌的哥哥,周苛。
九年前,周昌与堂兄周苛均是泗水县的卒史,算是亭长刘季的老同事兼老下属。
后来,刘季斩白蛇而起,他俩一路追随,不离不弃,堪称沛县功臣元老中的元老。
三年前,楚汉相争时期,汉王刘季被项羽军层层围死在荥阳城内,犹如困兽。
眼看城中军心浮动,大祸在即,陈平带着大将纪信深夜来见刘季,自言有助他脱困之计。
这个计谋虽出自陈平,却只能由不怕死的纪信执行。
因为,这个妙计的全部内容,就是由纪信假扮做汉王,出东城门诈降,而真正的汉王则轻装简从,从另一侧的西门,趁乱溜出包围圈。
刘季虽心有不舍,但别无退路,只得应了此策,任由纪信替他赴死。
而项羽果然在中计后大发雷霆,将纪信与他所乘的车马一道,当场活活烧死在东门外。
尽管汉王逃离了荥阳城,但汉军一日不败,这城池便依旧是要守的。
只是,主帅已经不光彩地跑了,这座城是否能守得住,明眼人一望便知。然而,再无望的险境,也总不缺逆行的勇士。
而这一次负责死守荥阳的,便是周昌的堂哥,时任御史大夫周苛。
被刘季欺骗的西楚霸王怒不可遏,身先士卒,亲自背负版筑,领着众将士猛攻,守将周苛苦战数日,终不免城破被俘。
英雄识英雄,项羽很赏识周苛大无畏的忠勇,有意招揽,却被他冷冷骂了回去,
“你若不降汉,早晚死在汉王的手上。
你啊,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项羽狂怒,遂支起祖传的大锅,在荥阳城中生生煮死了周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