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臣也没什么大志,多买点田,以后子孙们要是没出息,就回去种地吧。”
“哦,是吗?”
吕雉冲他眨眨眼,狡黠地笑了,
“那相国给子孙们在新长安城周边置办的田产,位置可都够偏僻的啊。
而且,相国似乎还在当地强行赊购了不少良田,上家迟迟收不到钱,都拉家带口地告到长安县衙官府去了。”
萧何谨小慎微的韬晦,体现在他既想当治世之良相,又想避免功高震主之嫌。
张良、韩信与他这三大立汉功臣中,他自认选了一条最安全最省力的通途,不必舍弃手中的权力离场,还能使鱼与熊掌兼得。
自古以来,有过人之功者,必有过人之才;
而有过人之才者,必有过人的志向。
像他这样居功至伟的人,手握权柄还深得民心,若还不想着退让,必将大祸临头。
而萧何所想出的退让之法,不是退官职,而是退志向。
他曾替刘季在关中经营多年,把三秦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交口称赞,此时忽然丧心病狂地贪墨占地,无非是为了“自污”而已。
既然皇帝最忌讳的就是萧相国胸怀苍生,心有大志,那他便反其道而行之,故意激起民怨,降低自己的威望,用人心向背,来证明自己绝无心君位。
对皇帝来说,一个贪财重利、予取予求的相国,一个既不是完人、也不是圣贤的相国,是最好控制的,因为他要的无非是田土财产,却不会有觊觎皇位的野心。
“啊,这些事,您居然都知道了,臣——”
萧何的张口结舌中,带有一丝真实的惊慌,他不知道皇后会如何处理他精心构建的自污行动,是否会横加干涉,反而坏了他的好事。
“你不必向我辩白,我可不管你这些事,”
吕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待陛下亲征归来,让他亲自来审理你那些公案吧。”
大家都在沛县时,萧何原是主吏掾,算得上刘季的老上司,与刘氏夫妇相识近二十年了。
当年楚强汉弱,在旁人要么垂头丧气、要么意气用事的时候,萧何冷静地提出了“养其民以致贤人”,劝刘季隐忍入汉中,抚育百姓,广招贤士,以待时机。
后来,韩信带着刘季大军闯出了汉中,收用巴蜀,还定三秦,萧何留守大后方,作九章律,宽以养民。
这样的一个人,是否真的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去违背自己亲手制定的刑律,按说,刘季心中是最有数的。
只能怪那世间独一无二的皇位,将人心底最深处的猜忌与不安,无限放大,逼得君臣之间只能以术相持。
听皇后如此说,萧何略略放心,但又总疑心吕雉看向自己的眼光里,不光有理解与包容,还带着一丝丝怜悯。
“适才相国也说了,海大鱼,洛阳城深似海,就算韩信他是条大鱼,如今不也安安稳稳地呆在这汪水中?
既然如此,咱们也得让天下人看看,大汉的汪洋,确实也容得下无数条鱼。”
吕雉收起脸上惯常带着的笑容,一字一顿地说,
“得贤须任,既任须信,既信须终。
君臣相疑,是国之大害,这其中的道理,相信你比我更清楚啊。”
“得贤须任”这十二字箴言,是上一世唐太宗时刻挂在嘴边的,而他生平最憎恶的,就是君臣相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