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就跑了吧,拖家带口、扶老携幼的,他们又能跑到哪里去,无非就是往北跑,遁入匈奴草原。
真把他家赶尽杀绝,又是什么光彩的好事吗?”
温疥淡淡地笑了,伸出两指,从小小的黄彩釉围棋罐中夹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玉子,轻轻放在棋盘的右上角,
“来,咱们下棋。”
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两个时辰后,在丞相府悠闲用过飧食的李将军,抖擞精神,率养精蓄锐的亲军赶赴城北,将偌大个王宫围成铁桶一般,密不透风。
果不出温疥所料,遭此大变,宫中门户大开,早已空无一人,遍地凌乱,燕王的家眷、宿卫与宫人,皆仓惶而逃,只留下死一般沉寂的重重宫宇。
李将军率两队精兵,急匆匆搜检了禁中大殿与两侧厢房,但见各类信札简堆了满榻满地,却没有被翻动的痕迹,想是自臧荼率军亲征后,此地除了洒扫宫人外,再无人踏足了。
见状,李将军响亮地喝一声,
“听好了,把这里死死围住,一只苍蝇都别放进来。
有敢擅入者,无论何人,一律杀无赦。”
半晌,温疥也来了,他径直入了禁中,见李将军治下秩序森严,点头赞了几句,没有进殿,而是命人速速把太傅、御史大夫等燕国重臣找来。
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五六名高官匆忙赶来,看到满宫寒光闪闪的刀剑与横眉立目的披甲士卒,不敢作声,心内纷纷回忆与温疥同朝共事的过往,看看有没有曾经开罪过他的地方。
眼前这位阵前倒戈的丞相,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谁知道他是否会借机一报往日恩仇。
温疥仍是一贯的儒雅风度,身上深衣熨帖合体,丝毫不乱,他抬手向禁中殿内一指,
“众所周知,这是臧荼处理政务的场所,案上柜里的各种简牍、亲笔密札,有可公开的,也有不可告人的。
究竟里面写了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一点,在场的兵士都可以替我作个见证。
今日我请诸公前来,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些简牍密信全部装箱密封,一径送到陛下行营去。”
听了温疥的话,在场大员们面面相觑,各个眉头紧锁,忧形于色。
臧荼经营燕地多年,又是位高权重的异姓王之一,与其他诸侯王或内外朝廷官员间,必然常常互通有无,有着频繁的札往来。
而大家官场客套恭维之际,随口逢迎,或有求于他,信中难免表露一些言不由衷的附和之意。
在这暗昧不明的时刻,若皇帝真要深究,那么这场燕王谋反,可以无限扩大化,甚至演变成一个动摇朝局、伤及国本的惊天大案。
只是,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场大员尽管人人自危,却只能一面懊悔没有趁早倒戈,一面迅速搜刮肚肠,拼命回想自己与燕王间是否有任何字上的把柄,落在这禁中大殿内。
即使那几位自信不怕查阅的老成沉稳之人,也不禁有些担忧,建国伊始,百废待兴,若是为此而闹得天翻地覆,人心惶惶,那可不是什么吉兆。
温疥看看面如土色的众人,微微一笑,宽慰道,
“诸公不必惊惶,你们多追随臧荼起事,对陛下的为人不甚了解。
当今皇上,是以柔仁服暴强的倜傥疏达之主,他若见到这些信札简,必有恩旨。
来来来,这就让兵士们装箱,我已置案于此,咱们一边饮酒,一边监工。”
温疥潇洒地一挥袖子,走到殿外檐下,坐在新铺就的香蒲席上,就着小食案上切得精细的鹿肉脯,自斟自酌起来。
与刘季里应外合,夺取蓟城,这是温疥献给皇帝的第一份大礼;
而这十几箱由火漆封口的信札,则是他献给皇帝的第二份大礼。
这份礼物的名字,叫做燕地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