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毫不畏惧,昂起头直面皇帝的怒气,道:
“陛下尊农悯农,固然没错,可尊农自有一百种法子,可将田税再降一些,可于每年春天亲耕籍田,可对各郡县勤勉孝悌的农户进行嘉奖。
但你我现下所议的,是如何富民,是如何不伤根本地聚财,是如何强兵安天下。”
“你说得轻巧,尊农重农,就得降税?
眼下田税是十五税一,已经很低了,若继续降下去,这国上的亏空,拿什么补?”
“让商贾入粟补吏,再加上,”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吐出四个字,
“盐铁官营。”
将煮盐、冶铁之业收为官营,再允许商贾通过纳粮之途买爵、补吏,让他们以多种方式入仕,以手中积蓄的财富换取社会地位的提升。
这样一来,原本被视为流动的不安定因素的商人,将被完全纳入朝廷的政权体系之内,并且,随着他们不断争相购入农民手中的粮食,农户也真真正正得到了好处。
这本是距今三十多年后,名臣晁错向汉帝提出的《贵粟疏》中的理论,他巧妙地寻到了士农工商四民间的平衡点,重农但不抑商,让商人出钱买粟,促成了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xiè)的繁荣盛世。
情势所迫,我不想再等了,对于掠他人之美,吕雉感到一丝歉意。
史中的晁错,历景两帝,有彪炳春秋之功。只可惜,景帝时,他建议皇帝削藩,却被居心叵测的刘氏同姓王们当做借口,掀起以清君侧为由的吴楚七国之乱。
景帝惊恐之下,将晁错作为那个离间君臣的奸臣诛杀,却发现,诸侯王们丝毫没有退兵之意,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哪怕同根同源同姓的自家人,也是会造反的啊!
再后来,眼见半壁江山已落入叛王联军手中,苍生涂炭,绛侯周勃的次子周亚夫临危受命,在短短三个月内,以摧枯拉朽之势荡平境内所有叛贼,大获全胜。
造化弄人,为大汉立下再造之功的周亚夫,也没落个善终,终在天下大定的十年后,被景帝逼得绝食吐血而亡。
此刻,晁错大抵还未出生,而年幼的周亚夫正作为郎官,轮差戍守宫禁。
他同其他元老子弟一道,闲时跟着吕泽、韩信学兵法,更时常在禁中的廊外聆听皇帝与朝廷重臣商讨机要,有时刘季兴致上来了,还要测试他们一番。
既然再来一次,那么,值得救的便救,能用的便用,需改的便改。
吕雉暗想:都说天意难违,但我既已转世,可见这便是天意。
只是,如今自己的头顶上,还横亘着另一层捉摸不透、阴晴莫辨的天。
只见刘季睁大眼睛瞪着她,连连吼道,
“若按你说的做,那岂不是要乱套了?
商人入仕,那天下货殖价格几何,供给多寡,还不都由他们说了算?
再者,盐铁如何官营?何人善于经营?我去管还是你去管?还是又让萧何去管?不怕他管得太多了么?”
他实在太过惊愕,连发怒都忘记了,只顾得把一个个涌进脑中的问题仓促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