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珊低头跪在地毯上,裙摆被茶水浸湿,一块碎瓷片从她左手边划过,带出一道细长的血痕。
高氏撑着头靠在迎枕上,胸口不断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她为人最是重礼,讲究行止有度、进退怡然,今夜如此失态,实在是被珊珊气狠了。
屋内寂静良久,高氏望着这个倔强的孙女,僵着一张脸冷声道:“即便是对我有所怨怼,你也不该拿终身大事当儿戏。”
珊珊以头触地,声音十分坚定,“祖母为孙女的婚事多番操劳,孙女心中绝无怨怼,确是有要事不得不离京一段时日,求祖母成全。”
“那你倒是说清楚,究竟有何要事?”
珊珊攥紧袖口,陷入沉默。
高氏再忍不了,霍然起身,在屋里急走了两步,怒道:“虽然你父亲自立门户、分了家,可你依然姓白!在外人眼里,我们就是一家人!放眼长安,哪个世家女子如你一般,整日在外浪荡,年过二十还未许人家,再拖下去,你让我这张老脸怎么见人?!”
“你不愿去凤选,你当我老太婆愿意让你去?若不是我白家孙子辈只得你这么一个女儿身,我何必费尽心思来劝你!”
高氏气得面色铁青,便不再同珊珊客气,这个小辈,简直就是来折腾她的!
珊珊得了这一番怒斥,心中反倒不再多想,彻底平静下来,只觉现在的祖母才真实了许多。她所了解的高氏,便是这样视名声与清誉重过一切的人,门第之见根深蒂固,但她白珊珊断不会成为一个争名夺利的工具。
她抬起头,跪得笔直,毫不畏惧地盯着自家祖母:“白家既未封爵拜相,也未出过惊世之才,算什么世家大族!规矩倒比公侯之家还重,真是庸人自扰,贻笑大方!”
唯一出的二品大员,便是她父亲,就这还入不了她大伯的眼,当年生怕被牵累,火急火燎地分了家。
高氏早被气过了头,听了珊珊的嘲讽,也无力再大动肝火,只觉疲惫不堪。她徒劳地甩了甩广袖,扶着一张酸枝木椅慢慢坐了下来,以手撑头,无奈地长叹口气。
“你与白家,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这么僵着,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性子散漫惯了,不愿去凤选,我也不强求,但婚嫁乃是头等大事,我无论如何不能由着你胡来!今夜你不与我说清楚,便休想我再放你出京!”
祖母性子强硬,愿意退一步,已是不易。珊珊抿紧嘴唇,她也不愿与祖母闹得太僵,脑中急思应对之法,务求要在不说出实情的前提下,将祖母说服才好。
高氏仔细打量她的神情,见她面色确有几分为难,心中生疑,这个孙女虽一向听不进她的话,但年岁渐长,已知道装个孝顺长辈的样子,似这般直言顶撞的,已很久不曾有过了……
高氏灵光一闪,忽然道:“你可是已有了意中人?”
珊珊惊讶了一瞬,微微抬头,知晓祖母已有所猜测,便点头承认了。
“你既已有心仪之人,便该早些说与我知,我并非不近人情,非要你去攀附权贵。”高氏闭眼揉着太阳穴,往日一丝不苟的白发有些许凌乱,更显她苍老疲惫。
珊珊见状连忙起身,走到祖母身边替她揉捏穴位,心中默默忖道,她若是说了实话,白家攀附权贵的心才是真停不下来了……
她一面想着如何将事情圆过去,一面低声回道:“孙女无意欺瞒祖母,只是……与此人相识不久,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高氏面色缓和些许,追问道:“此人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家世人品如何?”
“他名为楚天佑,乃是……交州南海郡人士,家有祖产,不愁吃穿。”珊珊自知祖母一向看不上她外家,提南海也是希望祖母歇了深究的心思。
高氏闻言果然又皱起眉头,“南海?可是与你外家相熟之人?”
“……是,他家与舅舅有些生意往来。”珊珊有些心虚,这瞎话越编越离谱了。
“既是故旧之子,我多少放心些,明日便给你舅家去信一封,问问他家的境况如何。”高氏闭着眼,语气平淡,只简要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言。
倒不是对这突然冒出来的故旧之子有多满意,不过是今夜与珊珊争执许久,她实在累得慌。
若是依她的眼界,南海那些商贾之家,自然是远远配不上白家门楣的。将来孙女的夫家,不求多显贵,至少也该是香门第、清流世家,一个商贾之子,怎堪匹配。
不过既然让她知晓症结所在,那便不着急了,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法子让人回心转意。
无论高氏在盘算什么,今夜她不再深究,便让珊珊暗自松了口气。
横竖等祖母打听的信送到舅家,她早已远在天边了,届时祖母就是再有什么疑虑,也无法与她当面对质……来日方长么,她总能找到解决之法的。
不得不说,这祖孙俩,虽行事作风南辕北辙,但骨子里还是有些很微妙的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