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
再一次从遗迹归来的U到猎人协会总部拜访她的男友时,碰巧撞见了皮优。卯兔说忙里忙外吃里扒外的副会长现在不在办公室,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并提议U和她一起吃个午饭。
U欣然同意。
“太好了,你也吃辣。”皮优把川菜馆那琳琅满目的红色菜肴菜单翻得哗哗作响,“门淇一直坚持说辣味会破坏压倒其他所有味道,是美食届的公敌,说什么也不肯尝试川菜。”
“帕里斯通也这么说。”U笑盈盈地抿了口凉茶,“辣是平民的福音,无论是食材有略微的不新鲜还是饭菜味道不好,加入辣椒就可以让食物变得香喷喷的——所以说对食物品质要求高的人的确不爱吃辣。”
“那我还就自认是没有品位的人了咯。”皮优撅嘴,“辣味就是很好吃嘛。”
“是呀。”U微笑着应和,“辣是与那些精致的微妙味觉体验不同的另一个味觉系统……说起来,帕里斯通这一点显然做得很矛盾,一面说要理解弱者,一面却又从来不体验弱者的生活……”
“天啊,所以说你真的相信他的话吗?”皮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些理解弱者关怀弱者什么的本来就是他的漂亮话啊,为了拉拢人心而已……”
U笑起来,一种似真似幻的奇妙光华从她的璀璨笑容中绽放而出,晕开一轮愉快喜悦的光辉:“的确,的确……这确实是一个原因,不过我认为这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迎着皮优疑惑不解的目光,U弯起黑色的眸子,从容不迫地解释起来:“说自己是弱者能体会到弱者心情,这是一个很特别的说辞——这在普通人的选举中是很常见的共情手段,但是在猎人协会……首先,大部分猎人都是很骄傲自负的,尽管知道自己的实力不足,但愿意承认自己是弱者的寥寥无几……”
皮优托腮皱眉,听得很认真:U说的东西确实是疑点之一,她也因此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中——以前自己怎么没想过这个问题呢?
“其次,共情牌的核心是深度的情感感染达到的高度共鸣……我看过帕里斯通的一些演说,他在情感上下的功夫并不深,更多的是使用技巧调动与转移观众情绪——他选择的大方向与他真正采取的策略并不一致……”
如果皮优的思绪没有被U牵着走,或者还将一缕心思放在其他方面的话,那皮优必然能注意到现在U笑吟吟分析问题说服她的状态和帕里斯通是多么相似。
“再次,这句话本身就不成立……”U伸出第三根手指,她的手很漂亮,皮优在这种地方分心了一下,手指纤细有力,指尖是柔软而健康的粉色,“帕里斯通说自己是一个弱者,就好比一个富得流油穿金戴银抽着雪茄的富商说自己是一个穷人——他自信的姿态已经表明这是不言自明的谎话,根本没打算让人相信……”
U双手交叠抵在下颌处,黑色的眼睛盛满笑意:“所以,他并不是要以此胜选;或者说,如果只是为拉拢人心获得胜过现任会长的支持的话,他完全有更好的选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说自己是弱者。”
“那是为什么?”皮优急切地问,好奇心完全被勾起了,连香辣气四溢的沸腾鱼端上来都没多看一眼。
U又露出一个华丽得颓靡的笑容,极其缱绻堕落而诱惑——在别人落入她的话语陷阱的时候她总会这么笑——她垂下眼帘:帕里斯通这么做,一部分原因只是在找乐子,但是嘛……说出来可就没有乐子了呀。
“这很难说。”U笑盈盈的眸子添了几分欲语还休,“帕里他……”谎言家眼中的迟疑攀入眉宇间凝成轻薄的愁绪,又因反应过来自己在朋友面前不慎叫出了恋人的昵称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皮优倒是因此举动才想起面前坐着的女子,她的新朋友,是自己最讨厌的帕里斯通的女友。这太难以置信了,皮优想,她厌恶至极的人和她喜欢又投缘的友人在谈恋爱?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又是怎么相处的?从门淇口中她了解的东西并不多。
“帕里斯通……我知道他的观念和行为有时候很匪夷所思,也明白以我和他的关系说这些太过偏袒也不合时宜……”U这边则仿佛是对皮优的心思全无察觉一般,犹疑着继续开口,神色真诚,微笑的面容上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忧郁,“有的事情太难解释了,我就随便说说,你也随便听听就好……”
皮优这时也顾不得其他想法了,感到会听见一些了不得的秘辛,兴奋至极却又碍于她所以为的U的忧心不敢表露出来,只悄悄竖起耳朵。
“你知道的,帕里斯通的家境优渥,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希尔家的少爷。”U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看着皮优身后的椅子或是不知道什么地方回忆起来:
“那种豪门世家,金子如沙土一般一不值,而爱却如金子一般隐没在沙漠里。他的父母关心他的学业、事业,却从不关心他的精神……他身边的人:仆从、客人、所谓的朋友,因他显赫的身份地位也全部掺上了利益关系……”
“而偏偏,帕里斯通又和他的父母、和他周围的人都不一样——他不是那种靠丰饶的物质生活就能满足的人,他的精神需要关怀,他的心灵渴求营养。”U轻轻叹了口气,神色是一种动人的温柔,一种哀伤的微笑,“但在他人格建立的那段关键时期,没有人真正纯粹地爱他……他自然就不知道如何爱人,如何善待人。在那样一种压抑的、缺乏心理引导、剥夺精神乐趣与自由的生长环境中,一个拥有灵魂的孩子被扭曲也并不奇怪了……”
U以又一个叹息结束了讲述,目光仍是失神的,似乎很为恋人不幸的成长环境而难过。
皮优不忍打扰她,但卯兔虽然在U饱含情感的诉说中有所触动,可一想到帕里斯通欠揍的笑容、那副谅他们再不爽也拿他没办法的得意神情、吃回扣耍阴谋玩弄人心等数不胜数的糟糕事,她就根本同情不起来这个男人,还觉得是U被帕里斯通骗了。
“可是比他不幸千百倍的童年也比比皆是,这并不能成为他是个讨厌的人的理由啊!”皮优越想越气,忍不住将她的不满脱口而出,说完才自知在帕里斯通的恋人面前诋毁他并不合适。
“你说得对。”U给了神色尴尬的皮优一个安抚的微笑,“所以我一开始说,我绝无为他开脱的意思……在受他伤害的人面前为加害者辩护,做的不妥当的人是我。”
皮优很不好意思地吐吐舌,连忙摆手叫U不要放在心上。
U也绽开一个感谢对方理解的笑:“但是,我并不清楚你对‘童年悲惨’的定义是什么,只是我认为,对一个孩子来说,爱的重要性远胜于物质——孩子的心是很脆弱敏感的,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一种精神动物……”
“而家庭是这种动物的整个世界——所以说有时候,有家庭或许比没有家庭还要更悲惨。”U朝着一头雾水的皮优笑了笑,眼神却平静而深邃。
皮优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没听懂也没有共鸣,也只好懵懵懂懂地认同U的观点。大概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吧,皮优撇撇嘴。
“不过……我很佩服他,也是喜欢他的主要原因吧,其实是……”U看着皮优骤然亮起的闪着八卦渴望的眼睛笑了起来,“是他离开了那里并成为了一名猎人。”
皮优一愣,随即了然:上流社会是瞧不起猎人这种“野蛮人”的行业的,尽管有些猎人的财富还要超过官僚贵族,上流人士也鄙夷地把猎人放在比暴发户还低的位置上,那傲慢的态度比对待一个平民还不如——毕竟贵族们蔑视猎人的地位,却嫉恨猎人的富有。
而帕里斯通背离了自己的阶级,选择了自己的圈子所不齿的行业——如同释迦牟尼放弃王位去往尼连禅河畔的菩提树下悟道——这样的勇气与决断已证明他绝非常人。
“放弃、逃离、反叛、追寻自己所求……”U的笑容漂亮得使人目眩神迷,“这些都是我喜欢的特质呢。”
她说“喜欢”这个词的模样——让人忍不住要倾尽全力穷极生命将宝物献到她的面前,只为得到一句“不错,我喜欢这个”。然后人们就会心满意足痛哭流涕,若是他们能再得到一个微笑,就更可以毫无遗憾地立即死去了。
皮优看得出了神,还是U提醒她该吃东西了才呆呆拿起筷子拨了两口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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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这全是U编的,帕里斯通根本没和她提起过去。不过倒也不算全然的谎言吧,U漫不经心地想,他的身世应该八成该是这样没错。
哎呀呀,但一想到成功给帕里斯通添了堵,心情就好得不得了啦!U感觉她常吃的冰淇淋都更香甜几分,窝在家中的沙发里高兴地晃起了腿,像一只小猫啪嗒啪嗒地甩着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