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大人晋升五品。” 郁南回来就看到夏竹春桃在外迎接,微微诧异道:“你们也知道了?” 消息这么快的吗? “大人看。”夏竹推开舱门,指了指桌上摆到放不下的各样琳琅赏赐。 暖融融的灯光映在覆在漆盘红绸上,宛若新嫁娘艳艳的芙蓉面,郁南在春桃笑嘻嘻的示意下揭开了红布。 湛黑镶绿边的崭新官服整齐折叠放在漆盘,一侧并放着象牙笏和玉带,再是月白、胭脂红、鸦青、菡萏四色贡缎,摸上去柔软轻盈,流光溢彩,还有南珠项链、宝石玉簪。 春桃一脸喜气,夏竹却有些欲言又止。 “夏竹?”郁南笑容此时还是和煦的,含着鼓励,直到夏竹狠狠闭了闭眼,替郁南觉得赧然,破罐子破摔道:“奴婢打点的时听太监一时口误问旁边领头是不是漏了一幅图,却被领头一个眼神给逼了回去,奴婢怕这其中有什么关窍连累了大人,硬是塞了个足足三两重的累丝金镯过去才从他口中探出来本来是有的。” “结果被太子殿下中途要了回去,说怕您不懂欣赏明珠蒙尘还是多赐些珠宝给您做小金比较好。” 郁南脸腾的一下红的彻底,忽青忽白,牙齿都气的打颤,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木着脸道:“下去吧。” 夏竹春桃对视一眼,闭着嘴巴诺诺退下,心里不约而同重重叹气,摇头不赞同,殿下说的也太直接了,这让大人的脸面往哪放啊? 当夜西北风紧,三更时分,雪花猝不及防潇潇飒飒的落下来,长长海面波棱如素白月光。 郁南横竖睡不着,索性披着外衫起身走到窗前,刚支起窗棂露出一条缝,飘飘扬扬的雪花就无孔不入的吹进来,落在脸上,无声融化,丝丝微凉。 “睡不着?”浸入寒意如冬水冰凉的嗓音淡淡打断她的出神。 郁南瞧见是陵阳,立马“啪”一声关上窗,转身就往床榻折返,闭眼睡觉。 谁知那人非但没有被“劝退”,反而堂而皇之登堂入室。 陵阳身上总有种天然威仪,让人只闻那浸润漆夜寒潭的冷淡嗓音,便可想象层层宫阙朱门少年养成的太子殿下,是怎样遥挂月桂,风姿凛冽。 “怎么了?”陵阳眉头微皱,显然不解郁南为什么发脾气。 郁南看了他一眼,更气了,他还不解? 陵阳缓步走过去,一下,两下,越来越近,却又在屏风前止步,再次询问,声音多了些急迫,听着却像逼问:“为何不开心!” 郁南一下拍在锦被,厚厚的被子巴掌块深陷,又慢慢弹回原状,郁南忽然觉得委屈,铺天盖地的委屈,眼风瞥见一旁放着的梨花白,是春桃研制出来的清酒。 她忽的拔掉木塞,堵着一口气咕咚咕咚喝掉大半,喝着喝着却流了泪。 去年冬雪,外公还在陪她一起打边炉。 偏偏她心情不好,陵阳却不知罢休,再而三的问。 郁南酒气上涌,呼拉拉把屏风猛地推搡,指着陵阳:“因为你!” 她在现代,读过二十年的,不说学富五车也绝不是胸无点墨,放在这个破地方,重来一次就算了,还要被他嫌弃。 明!珠!蒙!尘! 一幅画而已,当她很稀罕吗?! “陵景桓,我很生气!” “我不高兴,通通都是因为你。” 被她单手指着劈头盖脸的一句句指责,尊贵如陵阳即便因偏爱而不发怒,却也面色不郁,直到,看到她在, 流泪。 仿佛呼应着郁南难过的心情,雪扑簌簌下的更大,仿佛要通过这滴水穿石的力道到访千年后的异世。 “哭什么?” 烛火剧烈的晃动,分分明明照着陵阳,眉眼在火光映衬下显得莫名温和,俊美的仿佛天神,青年语气略显僵硬,听得出有些僵涩,但却更不难听出宽和以及恐怕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淡淡宠溺。 郁南醉了,可却聪明的听出来陵阳没有生气,于是,她更委屈了。 “呜呜呜,你凶我,你不但嫌弃我你还凶我,负心汉!”郁南泪眼朦胧的瞪着他。 陵阳生生的被冤枉,见她摇摇晃晃的站立不稳,刚想出声提醒,却被捂住嘴不准开口,彻彻底底阻断了他想解释的路。 偏偏那个醉鬼觉得自己分外清醒,嚷嚷着就外面的雪为题临时赋诗,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沟壑”! “陵景桓,你听好了,以雪为题,一柱香我给你背一百首诗句你信不信。”郁南丝毫不觉得自己泄了底,还在洋洋得意的说自己是真人不
露相,什么低调、谦虚都安在了自己头上。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她口齿不清的背了一通,末了,打了个酒嗝,脑袋晕晕乎乎的,靠着陵阳胸膛休憩。 嘴里还嘀嘀咕咕的一桩桩数着他的罪名,若写状纸恐怕写尽十里也不足长:“你是不是一直在心里嫌弃我不识字,觉得我墨不通,没有才情,没有深度,看不懂画,比不上那个才色双绝誉满天下的嘉成郡主是不是!” 说到最后,她怒气上头,一下子推开他,低低啜啜的流泪。 外公。 陵阳揉了揉发痛的眉心,深吸一口气,漆黑深幽的眼盯着她,一动不动。 “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好瘆人啊。”郁南搓了搓自己手臂,哆哆嗦嗦的避着。 陵阳气的不行,索性再也不顾,猛地走到她面前,看她缩着脑袋,心下气极反笑,现在知道怕了? 他没再想,直接将她拦腰抱起,郁南反抗似的挣扎,见他手臂牢牢箍着不放,也就不白费功夫,自己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昏昏沉沉闭着眼。 可梦里还在不安的流着泪。 精致的小脸在水色潮痕映衬下无端生出琉璃可怜的易碎。陵阳心下一动,拿了她的帕子生疏的替她擦拭,“不是一直说我高不可攀吗?” 初冬的寒夜里,月色深深,天地一片银白,恍若新玉,年轻男子眼底含着脉脉温情,把手臂伸出来给她,嗓音染上无可奈何,轻轻诱哄: “喏,梯子给你。” 郁南安静的阖着眼,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了过去,男人叹了口气,便要收回手,谁知,郁南仿佛在睡梦中有所察觉,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 陵阳讶然一笑,眼中温情更加浓郁,谁知,郁南下一秒就撇过了头,热络的抱住了她温暖的被子,比对陵阳更依恋的姿态狠狠蹭着被子,脸上还带了甜笑。 陵阳一顿,低斥一句。 五更的锣声响起,该上早朝了。陵阳垂了垂眼,沉静的俯身替她盖好棉被,提步轻轻的关上门离开。 廊下守夜侍奉的夏竹心惊胆颤的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动静,看着打开门走出来的太子殿下,忍住心头惊骇,低声行礼。 陵阳脸上恢复同往常如出一辙的尊贵冷漠,淡淡点头,目光似乎在夏竹身上停了一瞬,下一刻身影便消失不见,雪地中半点不留痕。 那一眼,让夏竹绷紧了背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直到陵阳离开,一口气才慢慢的,劫后余生的吐了出来。 春桃打着哈欠来替她,见她僵跪在那,连忙把灌的暖暖的汤婆子塞进她手里,夏竹这才感觉到身体里血液开始流动,慢慢借着春桃的力道踉跄站起来。 “大人不是说不用守夜吗?看你就是执拗,看,冻坏了吧?”春桃担忧的道。 夏竹摇了摇头,大人说不用,那是大人良善好心,但她们做奴婢的却不可以僭越本分疏忽轻慢。 有了春桃,夏竹便慢慢的走下太子船去休息,半字未说方才发生的一切。这宫里,知道的越少,命越长久。 郁南醒来时,头还有些宿醉的胀痛,张口,嗓音也很嘶哑。 “春桃。” 她揉了揉额角,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我这是怎么了?” “大人许是喝醉了。”春桃看见东倒西歪的酒瓶,拿起来看了看,里面已经不剩了。 “这梨花白入口清甜,香气馥雅,可没喝过酒的人却容易醉人,更何况大人一次喝了这么许多。” “嗯。”郁南还在头痛,胡乱点了下头。 “大人,奴婢给您去煮完醒酒汤吧,别误了向太子殿下谢恩的时辰。” 太子?谢恩? 郁南鲤鱼打挺般从床榻上倏然坐起来,昨晚凌乱的记忆海啸般回笼。 她,她,她。 骂了陵阳。 还胆大的叫了他陵景桓。 完了完了完了,她死到临头了! “我能不能不去谢恩。”郁南坐在被子中央,肿着一双眼,外衫凌乱的挂在肩膀,一副被□□惨了的模样,哑着声音可怜巴巴的问。 “不能。”春桃残酷的摇头,再摇头,看着郁南大大的核桃眼,差点忍不住笑,三摇头。 郁南肩膀微垮下来,没什么精神的摆摆手让春桃退下,一鼓作气,秉持着赴死的“胆气”,慢吞吞的下了床。 一步三摇头,端的生无可恋,悔的寸断肝肠。 闷头向前走,然后,好死不死的,撞上了“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