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文学

第7章 银塘坊

次日我起得很早,因为晨光熹微时,隔壁就有声隐隐传来。读的什么我没听懂,但声音我认得,正是救碧环的那位少年。 他在家,我正好去谢恩。类似于早死早超生,我这叫早还人情早断交……我的意思是,局势动荡,我和这银塘坊的邻里还是先别牵扯太深,将来出了事不连累,走时也干脆些。 去隔壁的路其实很近,但今天是登门谢恩,再钻狗洞就显得有些不知礼了。于是我和碧环沿着墙根一路找到正门。石雕影壁后面,垂花门楼高高地耸立着,虽雕饰不甚繁复,但在有钱人都举家跑路了的边陲小城,这足以表明里头是个大户人家。 小厮通报之后,出来迎接我的依然是那个少年。今天没有阳光直射,纵然天色大亮也难免阴沉。可是少年明媚依旧,石青色的长袍随风摇曳,来时步履从容,带着满身清气。 没错,是清气,不是贵气。一种我只在青屏院的读人身上才能看到的清气。 “公子。”我屈膝施礼,“小女子来谢公子救命之恩。” 我不会说漂亮话。对此,我的解决办法是少说话。 他朝我一揖,“宋某不过顺手为之,专程道谢实在不必。不过姑娘亲至寒舍倒是能有幸结识,请进吧。” 他姓宋。我在心里暗暗记下。 - 这位宋公子带我到布置温馨的花厅。我目光不敢乱晃,只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雅气息,那是由竹雕插屏、竹席、几案、茶香共同构成的雅。我们隔几案对坐,碧环和他身边的小厮都候在门外。 坐定后,正待开口,忽而有人来报,说是“主君回来了”。 出门没看黄历,来得不巧啊。我心道。倒也不是说他们家主君不能来……但这显然增加了我的社交难度。 片刻的沉默中,我对上宋公子的目光,努力掩饰着自己的不情愿,“那正好,有幸拜会。” 我跟在宋公子身后迎了出去。万幸,他没晾着我,对着正门微微一揖后,就替我作了介绍:“这是刚搬来隔壁的姑娘。” 然后“谢恩”这样的词就不便让他开口了。我在他左后方微微一礼,“小女子昨日寻亲至此,在隔壁不慎走水,幸得宋公子救下婢女,今日是来拜谢的。” 我微微抬眼。眼前这位主君身形清瘦,两鬓染霜,却是鹤发松姿,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本以为这会是个端着架子装深沉的老头,不想他挥一挥袖,笑得恣意。 “姑娘别拘束,就跟自家人一样哈!” 说罢又朝宋公子瞪眼,“你,去倒茶,要热的。” - “昨日忙于收拾寒舍,还未来得及感谢贵府的救命之恩。正好小女子偶得一药方,可解时疫。昨日冒昧前来,见贵府有人染病,想来用得上这些,所以赶制了香囊和药枕,还带来一些室内焚香和口服的药,都已按量配好。虽不能报救命大恩之万一,却也有几分用处,还望笑纳。” 这么长一段话,以我那言辞水平显然不可能是现编的。我早早就打好了腹稿,其中措辞斟酌少不了碧环的帮忙。 昨晚筹备之时,碧环从人情的角度帮我分析了一通—— 大户人家不缺买药钱,所以这谢礼单从表面来看,着实寒碜。我之所以要送,是因为回春堂从收下药方,到一番试验后拿出来让大家用,怎么也要三四天的时间。三四天足以要患者的命,也足以让一个宅院的人染病。这礼贵就贵在先知先觉。 但我又不能明着说——这是回春堂三四天以后才会公开的药方,现在别人可都没有哦。 所以从人情来看,这礼送得冒昧,寒碜,且用处不显——就算几日后阖府依旧健康,人家也未必就归功于我送的药。要送这份礼,还得靠一张厚脸皮。 宋家主君不知心底有无嫌弃,但至少表面客气,脸上挂着乐呵呵的笑容,“这礼送得好!不瞒姑娘,正是家中幼女不幸染了时疫,姑娘真是雪中送炭。” 说罢他向我微微躬身,顿了顿又补上一句:“那丫头啊,也是你这般花儿一样的年纪。将来她病好了,定要让你们相识。” 我付之一笑。 “呃对了,可通了姓名没有啊?” 宋公子把“没有”说得花里胡哨:“爹,我们刚坐下你就来了,可不就是老天爷想着要等人凑齐了再一起介绍嘛!” 然后,趁宋主君还没接下一句,我迅速抢过话茬:“我姓白。” 一句话戛然而止。“姓白”二字有着很明显的意思:别问我闺名。 问就是我还没起好。我要抢在他们前面说,就是为避免我在他们说完姓名后只说姓不说名的尴尬。

“呵呵呵,白姑娘。老夫宋墨成,''''''''贪墨成风''''''''的墨成。小儿宋昀,日匀昀。” 宋昀简直把嫌弃写在脸上,“爹,说了多少回了,您又不是叫‘贪墨’,组什么词不好偏用这么晦气的。” 宋墨成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在什么听都没听过的章上看到这两个字了?“ “是诗句。” “诗句?也不行。” “又说不行。” “你找的那些诗也没人听过,哪里有''''''''贪墨成风''''''''好使!” “没听过就听不出意思么?” “你不信?白姑娘在这儿呢,你把诗背给她听听看!” 这……真是不把我当外人啊。 宋昀眉头微皱,“好好的背什么诗。别以为我瞧不出来,您就是想提醒我今日课业没做完。” 这话转得牵强,我想不出背诗跟课业能有什么关系。宋墨成却又生生把话题转了回去:“好好的怎么不能背诗了,白姑娘,你就不想听一听,这小子都给我搜罗了些什么生僻句子么?” 我才反应过来,宋昀刚才把话题转走是为了免去我听不懂诗的尴尬。但话已至此,我也只好付之一笑,“不如就请宋公子背来,好叫我长长见识。” 宋昀挥了挥袖,举手投足间有着士人才子挥霍谈笑的风度,“墨成不敢用,进入蓬莱宫。” 如果我没听过这句诗,则宋墨成占上风;如果我听过,则宋昀占上风。 我以为我肚子里那点墨水已经替我作好了选择,现实却是……我还真背过。这两句摘自苏子的诗。再怎么出名的诗词大家,也会有一些流传不广的冷门作品,这便是其中之一。 思索片刻,我觉得那个不着调的老头更开得起玩笑,于是开口接道:“蓬莱春昼永,玉殿明房栊。” 然后,我躲开两人震惊的眼神,把目光移向几案上的青釉茶盏。 - “白姑娘怎么孤身一人搬来,可还有别的亲人啊?” 我谎话张口就来:“我家不在阆中,前些时日父母双亡。” “姑娘以前是哪里人?” 附近还有什么地名来着?我一阵思索,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是:“巴州。” “隔壁那院子是令尊令堂留给姑娘的?” 宋墨成问题不停,我只好接着编:“母亲给我留了舅舅家的钥匙,我才寻到这里来。本想投奔舅舅,不想已是人去楼空。” 宋墨成和宋昀对视一眼,“我们印象中,隔壁似乎许久没人住了……姑娘那舅舅是何姓名?我替你找啊。” “我家与舅舅多年未曾联系,他搬迁了也正常。我不知他姓名,不知他模样,他甚至不知我的存在。我本就无从找他,不如权且在这里落脚。” “姑娘孑然一身,将来生活艰难可想而知啊。”宋墨成叹了一口气,“不过嘛,邻里之间,有什么缺了短了只管来问,别客气哈!” 一场查户籍般的问话总算结束。这期间,全程一言不发的宋昀不知给宋墨成使了多少眼色,眼皮子都快要跳起来了,那眼神仿佛在说“爹你别问了人家都父母双亡了怎么能勾起人家的伤心事啊”。而宋墨成大大咧咧视若无睹的样子又仿佛在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谢谢他的关心,不过我其实并不伤心,毕竟也没一句真话。 - 临走时,两人一同送我到门口。走下石阶,绕过雕刻着鹤寿延年的影壁,我才意识到狗洞修补的事情忘记讲了,正纠结要不要掉头回去,一时又想不出措辞来,所以步子迈得慢吞吞。隐约中,我听见了影壁后面两人的交谈。 “爹,你说,闺名难道是姑娘家的隐私吗?” “你爹我又不是姑娘家,这你得问人家白姑娘去……” - 一趟下来,我光顾着点头傻笑,碧环却本着一个暗线的自觉,在和隔壁家小厮搬谢礼的过程中有意攀谈,摸了一把他们的底细。 “也算官宦人家吧。那个叫宋墨成的大人是阆州司户参军,七品官。” 司户参军?难怪呢。刚才问问题跟查户籍似的,原来他就是管户籍的。 我并不了解邺王朝的官职,但天下还乱着,想来也没人有功夫给官职重新起名排序。邺大约和剑南一样,以延续前朝为主。每州一刺史,下设六曹参军,分别是司功、司仓、司户、司法、司兵、司田。所谓司户参军,就是协助刺史管户籍和财税的。 “既是当官的,他今日本该上值……” “这个奴婢也给问到了。”碧环颇有成

就感地一笑,“其实啊,是因为那宋大人最近在查一份账,不知有谁不想让他查下去,派人来州衙盗取账本。他为躲避盗贼,就带着账本躲到自己家里来了。” 我正想问躲到自己家和躲贼之间有什么关联,碧环立马给我解答了疑惑:“小厮说那贼是家贼,大约差役一类的人物吧。州衙人多眼杂,贼不好抓。但若是他和账本一同搬迁了呢?谁跟过来谁就是头等的嫌疑。若没人跟也正好,他落个清静,反倒能专心查账了。” 综合以上种种,我对隔壁有了初印象:“这家人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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