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文学

第52章 劫后生

除夕夜,灯照岁。宋宅点起满屋灯烛,照亮了昏黑的长夜。我和宋昀、宋晴兄妹二人围坐炭盆边,地上铺了草席,身侧放着一碟米糕一碟炒豆。 宋昀问我困不困,困的话就先不守岁了。已经在棺材里睡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我连连摇头。 “我们两家中间有扇门连着,姑娘还记不记得?什么时候想回家了,走那个门就成。至于正门,如果还是寻不见钥匙的话,我明日去请个锁匠来。” “姑娘那主屋之前被烧了嘛,后来和窦小七合力修缮,又在走的时候又中断了,所以现在还没个屋顶。后面下了几场雨,你回去记得看看木材是否完好。” “我记得姑娘屋子里还有三个人的,出去寻亲的时候我一直都有看顾着,有一天他们突然不见了,之后再也没出现。姑娘可知他们的去向?” 聊得多了,总有一些避不开的问题。 “对了,姑娘这一趟寻亲之路究竟有何遭遇?为何回来会是刚才的模样?”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又要编故事了…… 我不得不重启几乎僵化的脑子。 - 讲完了我就开始讲他们。 首先是宋晴正式作了一个自我介绍:“我叫宋晴,日青晴,你就喊我晴儿吧。你刚来的时候家里烧起来了,就是我给你开的门,你还记得不?” 我也回复以白朝露的自我介绍:“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的“朝露”。本来还可以再加上一句“我是个匠人”,可宋晴没说,我索性也不说了。后来了解了她,我才知道,有些东西不说是因为没有。天底下多数女子就是没有事业的。 后面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宋昀。对于他最近的剑南出使之行,宋晴颇感骄傲,张口就是天花乱坠一通狂吹:“这第一难,还没进剑南就来了。剑南那个姓叶的什么将军不知哪根筋抽了,突然对私路也开始重兵封锁,一个个搜查行李。那可都是私路哎,乡野之间四通八达的,你知道这需要多少兵么?二哥当时藏信件的位置已经很刁钻了,我记得是塞汗衫里面……” “是圆领袍里面。”宋昀纠正。 “哦好吧,那也够刁钻了,可还是被发现了!二哥出师不利,当时就被带到军营里关起来了。那个姓叶的将军本来要杀他的,二哥当场触发了保命必备步骤——一声大笑!”宋晴在这里配上了颇为生动的表情。 “我没笑。”宋昀再次纠正。 “好,没笑,没笑……反正就是颇为傲气的看了叶将军一眼,大叫一声……” “我也没叫。”宋昀叹了一口气,“你编话本子呢,这添油加醋的,你讲着不头疼,我还怕朝露姑娘听着头疼呢。” 作为半个当事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说:“不头疼,我爱听的。” “那不如听我讲,别听她讲。这一趟剑南之行虽说紧张了些,还是很有趣的……当然了不是晴儿添油加醋那种有趣。” - 关于有趣,宋昀讲的第一件事是:“你知道剑南来的那个郡主的字有多有趣么?横平竖直,方方正正,等等啊我去拿笔墨来……” 我很想笑,但我成功地憋住了。 他拿来笔墨纸砚,我就顺手替他铺纸研墨。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地均匀笔画粗细,但没学到精髓,落笔和收笔处还是掺杂着楷的顿笔习惯。 “你说这一手字是怎么练出来的,柔嘉郡主真奇人也。” 现在总算可以笑了。 - 不光宋昀觉得好笑,成都的达官贵人也都这么觉得。我回王府后,请来法先生的那天,关于我的字迹的调侃就在世家臣僚中传遍了。虽然我和叶兼不熟,但他一定能认出我的字。 然后信被撕了,荷包被扔了,宋昀也被看押起来了。 叶兼那一言不合就杀人的暴脾气,让宋昀在被俘时准备了一路的腹稿无处施展。直到刽子手来拉他上断头台,他都没见上叶兼一面。于是他放弃传统的“一声大笑然后笑对方蠢”的思路,改立了一个贪生怕死的人物形象,在刽子手掀开帷帐的那一瞬,抱头鼠窜般四处乱跑。 他并不知道军营是什么布局,跑了两圈才找到校场前点将台上的叶兼。 “我不想死啊啊啊啊啊啊——将军您听我说我就是被逼着来送信的,要是碍着您了那我不送就是了,我可以回去跟他们说我已经送了,他们不就放松警惕了吗……” 说到这里,叶兼终于摆手屏退了刽子手。 “我从小在阆中长大的,这破地方一会儿属于剑南一会儿又属于邺朝,哪来的什么忠心呀。我的命在将军您手里,我哪敢骗您。” “我们

那边没人敢来送信,派我来是因为我爹得罪人了。其实吧我就是个无官无职的平头百姓,科考都没考上,成功了也不能升官不能发财,我还要给他们跑腿送信,我图什么呀我……” 叶兼信了。不是信宋昀的鬼话,是信自己的军营守卫。 他单独带宋昀到一间帐子里,问他:“我要多久之后放你回去?” “我……小人不太了解,从这里到成都要多少天呀?回来又是多少天?哦对还有,按照嘱托,小人这回要去见的是一个叫裴颂的人,将军能不能跟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回去好交差。” - 我觉得宋昀写话本子的本事,和宋晴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我以为剧情会顺着原来的脉络往下发展,他来了一个突转——以上这些事不是宋昀做的。 “那是谁?”一向不喜欢主动询问的我不禁脱口而出。 “此人名叫魏丹峰……” 魏丹峰?! “他不是……”他不是在洛阳吗?! 我一个不慎从嘴里漏了三个字出来。 幸好后半句咽下去了,我还有机会给自己找补道:“哦没什么,我碰巧认识一个叫魏丹芬的。” - 早在出发的时候,为了贴合“流民”的形象,宋昀已经用铅粉把自己捯饬得油头粉面邋遢不堪,原本干净的皮肤上平添了许多伤疤和痘痘。剑南军营里本就没人认得他,头发还遮了两边鬓角。神不知鬼不觉换个同样打扮的人,是可以瞒天过海的。 宋昀和魏丹峰此前并不认识。但是当魏丹峰扮成百姓来打探消息,宋昀一眼看见这和自己一样刻意的装扮,就知道他不是真的百姓。 敌人的敌人那一定是朋友了。魏丹峰来打探的消息正是“我全家都得了时疫你们能不能给一点点药呀,给一点让我研究下配方就好了”,宋昀于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阴阳怪气地说:“晚上来偷不就完了吗,那些烧艾的地方都是住人的,我看也没什么守卫嘛。”他是众所周知的邺人,这么说话也并不显得奇怪。 一句话不仅转移了军营的守卫重心,还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宋昀用咳嗽和发热吓跑了所有帐内的守卫。剑南的军营里原本没有人患时疫,烧艾只是以防万一,现在却多了一个阆中来的人。众人当然要远离这唯一的危险来源。 晚间,魏丹峰从底下掀开了宋昀的帐子。两个人用悄悄话交换了各自的来意。魏丹峰当即决定帮宋昀脱身,方法是两人互换。宋昀的原意是把送信之事托付给魏丹峰,但魏丹峰对自己的嘴皮子没信心,反而是对化妆易容的本事更有信心。 “这里的哨兵两人一队,你这间帐子已经离中军很远了,哨兵的路线是从这里穿过来再到这里,你趁他们走到这个位置就出发。”魏丹峰开始在满地的泥沙上画图,一边指一边说,“除了哨兵,还有巡逻之人到处走,每更替换一轮,会不会碰上都是运气。巡逻人和哨兵的暗号是叩弓,我叩一段,你把节奏记住,万一用到了呢……” 魏丹峰是军队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人,说起这些东西云淡风轻,宋昀却傻了眼。他做了二十余次深呼吸,在脑海中模拟了十来遍路线,才敢迈出第一步。 暗探还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 讲到后面,宋晴已经从“我趴在席子上听啊你接着讲”变成“我眯一会儿你接着讲”再变成直接睡着。宋昀嘀咕着“她每回守岁都睡着”,把她抱回房里去了。后半夜的天空已经泛起一点白,天边光彩潋滟,半空雾气朦胧。墙外是家家户户的笑闹嘈杂,爆竹声通宵不绝。 满城的张灯结彩中,宋家是唯一一抹白。宋墨成的白事还未过七七四十九天,挽联和白纸都还没摘,因此一切从简,唯一和过年搭边的事大概就是守岁。 和天底下的所有读人一样,在这伤春悲秋之际,宋昀会赋诗一首: 一城灯火一家丧,一生浮沉一朝散。 岁月不谙人间事,辗转奔流又一年。 - 我和宋昀闲步走过长长的连廊,他讲的故事从斗智斗勇变成了梓州的米粉、梓潼酥饼、腊肉,简州的鱼羊烩,成都的糖油果子、笋子烧鸡、芋儿鸡、米汤煮冬寒菜…… 越说我越想家。 “……这东西真要讲起来啊,可没话本子那么刺激。话本子里都是闯荡天涯的英雄梦,到了现实中呢,每天关心的只有吃什么住哪里,以及路怎么走。”宋昀苦笑,“听我啰嗦了一晚上,多谢姑娘不嫌弃。” 我连连摇头表示绝对不嫌弃,“不啰嗦,很好听啊。” “所以……你喜欢听这些?” <

> “喜欢。”我侧过脑袋,抬眼和他对视,“到成都之后呢?还有吗?” “真要听啊,我以为你客套呢。”宋昀弯起嘴角,“那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讲。” “一言为定。”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光大亮。大年初一有祭祖的习俗,宋宅是有家祠的,我不便多打扰,于是主动提出先回家。宋昀替我回去拿包袱,开了两家中间的门。 草木砖石皆如昨。我站在门框里凝望,顿时眼底湿润。 “缺什么东西就找我,我都在的。”宋昀把包袱放在左厢房,“走了啊。” 我欠身谢过,“公子慢走。” 几步之后,他忽又转过身来,很认真地说:“我昨晚和姑娘讲的兴许关乎两国邦交,传开来不好,姑娘别往外头说啊,尤其咱们银塘坊里的邻居也不行。” “嗯。”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除了宋晴,他只给我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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