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文学

第43章 洛阳城

被大雪封了数日的路终于通了,我们也终于快到洛阳了。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还记得吧?你的名字,师父就是从这句诗里摘出来的。里头提到的洛水啊,你很快就能看到了。” 裴颂纵马而来,在我的车窗边扯动缰绳放缓了速度。 我把脑袋安放在车窗口,瞧见外面天光明朗,裴颂轩昂魁伟的身姿高挺在马背上。 于是我问他“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像从前无数次请教他别的知识那样,仰着头,迎着光。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此乃赞咏周宣王会诸侯讲武的句子啊。君临天下,大风泱泱,一如洛水长流。按说和你也没什么关系。要说有,只能是师父起名字的时候恰巧翻到了这一页。当时你还是白老先生身边的小徒儿,也是咱们青屏院的小妹妹。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你竟真要来洛阳。” 洛泱……好古怪的名字。 嘴一瓢就是洛阳。 - 裴颂喜欢跟我讲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每每他讲起,我就会眼巴巴地望着他,在他讲完一段后问出那句每个听故事的孩子都会问的话:“然后呢?”然后啊,裴颂就会得意地朝我笑,讲得愈发生动。 譬如今天他就告诉我,在前朝,长安是西都,洛阳是东都。前朝最后一个皇帝是住在长安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河东兵变发生的时候,他会选择逃往剑南。挨得近嘛。至于邺朝建立后为什么要定都洛阳,这其中有一点帝王的小心机:长安旧臣名门根基深厚,洛阳才是新皇大展拳脚的好地方。 “然后呢。” 裴颂悠悠一笑,“然后就到洛阳了啊。”说着他用马鞭指了指前方,“瞧,咱们也到了。” 我好奇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洛阳城定鼎门外,巍巍城墙拔地而起,数不尽的垛口向两侧延展,几日飞雪染白了城楼的檐瓦。地上的积雪已被清至两侧,留出宽敞的大道来,一碧袍官员携随从,自门洞内纵马而出。 蓝天,白雪,青砖,朱门,一同构成眼前开阔的画面。 六朝古都,天子脚下。丝路之始,运河之端。 这就是洛阳呀。 谢乾灵和齐冕各回各家,至于齐雁玉和宋晔分别去哪家,就由着他们自己闹去。鸿胪寺典客署丞亲自接待了剑南使团,把包括我在内的一众人带往衙署安顿。 洛阳城内街道笔直,把坊市划分得整整齐齐。使团自左掖门进皇城,过了太府寺就是鸿胪寺。鸿胪寺专为接待异国来使而设,几重门后是很大一片馆舍,再来七八个使团也住得下。 裴颂处理完所有事务的时候,我已经在自己的房里躺了一个时辰。 “我去打听了,这洛阳美食啊,汤占一半。”他阔步走来,在我的案边搁下一个食盒,“这是刚叫人买的,叫不翻汤,你尝尝。明天还有新花样。” 我顿时来了兴致,在卧榻上支起身子。热汤淌过喉咙,留下酸辣的余味。汤里浸泡的饼就叫“不翻”,有细腻柔软的口感在舌尖打转。 “刚见了他们鸿胪寺少卿,觐见定在四日后。” “这么晚。”我轻轻感叹。 “你的事还要早一些吧?这里五品以上要日日朝会,明天四殿下和侯爷上了朝,就该你出场了。” 裴颂突然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我瞧这里规矩齐全,比咱们成都好太多了。你到时上了朝,多留意一下人家的礼仪和规章,回头告诉我,待我回去就叫成都那帮老家伙也学起来。” “偷师啊。”我似懂非懂。 “什么偷师,这叫借鉴,借鉴懂不懂。” - 裴颂有一个小册子,里面尽是他在邺“偷师”的成果,里面包括:“货币须统一样式垄断生产,否则我们也离假币不远了”“限制私人蓄马”“驿站的驿长不可再由富户担任”“登记户籍时发点福利,保管黑户都肯来”。 此外还有:“紫袍官服的颜色深一点便不至于被人说成茄子了”“幞头改良一下戴着方便,每日上值前可以多睡一盏茶时间:裹头处以木包围,外层黑纱幞巾,内层纸绢为衬,两角铜铁为骨”。 诸如此类。 次日,我果然缘于“有重要案件需要郡主的呈堂证供”被召入大内。我全程谨记裴颂“偷师”的叮嘱,回来时有感而发,在他的小册子里添了这么几条: “仪容要求不必太过死板,譬如妇女面圣时不必浓妆艳抹得跟个鬼似的。” “宫室不必建得太宏大,以免一趟进出走断两条腿,稍有不慎便要迷路。” “太子不宜选定过早。倘若嫡长子后

天人品欠佳,不堪重任,又是腥风血雨。” 还有一条,我在措辞上卡壳了一会子。 “为君者,须时时刻刻带好脑子……”涂掉。 “为君者,自己不要江山了百姓还不想打仗呢……”涂掉。 斟酌许久,我最终落笔:“为君者,不可交出重权而不加监察;为臣者,不可恋栈重权而不知收敛。为君者,不可以情谊定人品,而后盲目信任;为臣者,不可以情谊博信任,而后无度挥霍。” - 紫微城是一个繁华得闪瞎人眼的地方。重重宫墙切割出迷宫一般的夹道来,四下是成片的朱红和黛绿,数日积雪也没能掩盖其鲜丽。我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抬头只见乾元殿顶端,火珠借日光熠熠闪烁,点缀着如洗的蓝天。 “如此繁华,郡主以前没见过吧。”身边的內监这样对我说,不知是炫耀还是感慨。 “里头长什么样?是不是无比繁华?”那天出去之后,使团里有无数人这样问我。 繁华吗?那当然了。可是置身其中,我更觉得渺小孤单。如果有人问我皇宫一游作何感想,我会说—— 在热闹拥挤的人间,上位者用高墙围起大片寂寂仙境,用以安放自己无边的欲望。 而今天,我也进来了。 日常朝会在紫微城的崇勋殿进行,內监却一路把我带入偏殿。十来尺高的台基上,沉香木构筑起恢弘的殿宇,珠翠琳琅,鎏金耀目。这里本该群臣林立,此时却已只剩皇帝,一个我猜是太子的华服男子,谢乾灵,齐冕,以及在我之前被召来问话的涉案人:孟韬等齐冕的一堆幕僚随从,谢乾灵的一堆幕僚随从。 黄地夔龙纹栽绒地毯一直延伸到雕龙御座。紫檀云龙纹山字式座屏前,我余光中可见当朝皇帝略显佝偻的坐姿。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所谓帝王,没有三头六臂,没有神眉鬼眼,不过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头子,满脸皱纹,眼角浮肿。 “臣女沈氏洛泱见过陛下。” “侯爷与四殿下所说之事,其实另有隐情……” 这天,孟韬以“铸造假币”“构陷皇子”“刺杀朝廷命官”“威胁柔嘉郡主”“妨碍时疫防控”的罪名入大理寺,齐冕以“御下不严”的罪名被剥夺山南道财政权。 - “就一个‘御下不严’?”宋晔找到我,眸中升起震惊之色。 “某不太明白,贵国法司断案定罪要几方证言?有哪些案卷要留档?几层复核能结案?”裴颂问。 那晚江上沉船之后证据尽失,只剩下我口述的证词,这给齐冕留下了很大的辩解的余地。只要他咬死不认,皇帝就信他。 然后事情就偏离了原来的方向。一方面作为外来者我没有造假的动机,一方面齐冕没有定罪的证据,我和齐冕之间的矛盾无从解释。这时,齐冕的一个幕僚提出了新的思路:“郡主说孟师爷是受侯爷指示,是孟师爷说的还是侯爷说的?如果是孟师爷说的,是否幕后其实另有其人,而孟师爷却打着侯爷的幌子替他隐瞒?” 然后矛盾就被转移到孟韬身上,怎么掰也掰不回去了。哪怕我详述了我们那一顿饭的每一句话,哪怕我拿出章全写的奏疏。 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宋晔问我:“孟韬关在大理寺,这么说案子立在大理寺?”我答:“不知道。” “陛下可有选出主审人?”“不知道。” “当时可有三法司的官员在场?”“应该没有。” 宋晔叹着气猛拍大腿,脸上写满了不甘。 我也不甘,可是我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 宫里派了一个妈妈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众人走后她就推门进来。 “郡主,您先前那几件青衣都是下人才穿的眼色,奴婢给您扔了吧。郡主换上朱红翠绿一类的颜色,日后必定叫夫婿移不开眼。还有花样,您原来也太素了,奴婢给您挑的料子都是洛阳城里时新的花样。” “郡主身子太过纤弱了,可是久病的缘故?这么下去可不好,丰腴才是美啊。奴婢必定将您照顾得白白胖胖,将来嫁了王子皇孙,方不至于被其他莺莺燕燕比了去。” “哎……郡主卸妆做什么,这花钿可是贴得不好?” 我眼神示意碧环把她赶走。 “妈妈您不知道郡主身子有多弱。”“这是医嘱。””少睡一个时辰郎中都要斥责的。”碧环在赶人这件事情上已经愈发熟能生巧。 望着妈妈在极不情愿下离去的背影,我心中嘀咕:嫁人真麻烦。 碧环取来卸妆用的澡豆粉,在我满脸的铅华脂粉上均匀铺开。 <

> 我听见她问我:“对了郡主,眼下天子也见了,状也告了,孟师爷也被关进大狱了,您先前说有办法对付毒药,究竟是何种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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