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总算分清二者的区别,手一摸便知道谁是秧苗,谁是稗子。
罗绫慢腾腾地将手中的稗子斜斜插在竹帽上,便是这时,她方瞧见,坡上山道,一排队伍正缓慢而过,原来竟不知什么时候,有浩荡一队人进了村里。
罗绫抬起头,微微眯眼看过去,中间一辆马车,恰恰路过她的眼前,马车里面,一郎君也正转头看着车窗外的景致。
自然的,那郎君也看到了坡旁田地里,正热得不住扇帽子的罗绫。
二人目光对上,罗绫微微一愣,他们相距虽有些距离,但罗绫看得清楚,热日照耀下,马车里的郎君模样长得极白,极漂亮。
可惜,郎君看她的目光却冷而淡漠。
罗绫还未回过神,便见郎君已飞快地缩回头,一闪而过,马车也驶了过去。
这是村里的哪户人家?她竟从未见过。
待队伍后头又跟上一辆马车,罗绫仔细去瞧一眼车上挂着的家徽,云府。
哦,原来这就是方温言这几日,口中所念着的那户云家,不知方才那车里坐着的是谁。
罗绫正发着呆,瞧见后一辆马车上,一个模样可爱的小郎君,也正探出头好奇地东张西望,罗绫收回目光,将竹帽戴上,转身背对着他们,再次弯腰拔稗子。
夕阳金辉,方温言一路山道喊着罗绫的名字,一路寻着罗绫,罗绫直起身大声应了下,知道今日自己的农活只能到这儿,便慢慢出了田地。
她将一截麻绳掏出,细细捆了稗子,这才拎起一双船口鞋走到山道旁。
“怎不好好在家里念,又跑地里来作甚,爹爹不是与你说了,就在家里,等爹爹回来。”方温言气恼地冲罗绫招招手,但他并不显得多心切,反倒面上有些许心事似的。
罗绫笑一下,“孩儿这么大个人,白白在家里坐着等母亲干活回来,实不像样,总归是自家的地…”
“你母亲说了,要你好好念考取功名,这地有什么打紧的,你考上了进士,将来免除差徭,成官大人了,不比干这农活强?”
方温言伸手去夺罗绫手中的稗子,沉甸甸的,又弯腰帮她拍打裤脚的泥,
“成日里灰扑扑的,家里你母亲晒得黑不算,还得加你一个。只一点,你再如何懂事,都不许挨着河边,晓得吧?”
“爹爹,我晓得的。”罗绫无奈地任方温言帮她放下裤脚,又拿出汗巾帮她擦去足上的泥,拿过罗绫的鞋正要帮她穿,罗绫忙避开,“爹爹,我自己来。”
“那你自己来。”方温言说着,放下罗绫的鞋,“你母亲想也在回的路上了,走吧,咱们先回。”
方温言等罗绫穿好鞋,拿着汗巾子给罗绫擦手上的泥,随即跟在她身侧,父女二人一路往家回,方温言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你隐婶最近可头大着呢,说他家两个儿都大了,还找不到合意的儿媳,言下之意,想着我家绫儿呢。”
“哼,也不想想她家那位,肯将竹儿嫁过来吗?易有财成日的眼比顶高,总想给竹儿相个秀才,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可不是让他挑的。”
“罗婶婶家地也多,应当不愁嫁儿才是。”罗绫有些吃惊地,方温言点头应声,“不正是如此?但谁知晓他家夫妇二人的心思。”
“等过些日子,爹爹再去寻你小姨父打听打听,看他们家给河儿相中了人家没。”
方温言又开始唠叨起罗绫的亲事,罗绫默默地听着,并不出声回应他。
终于回到家,罗桑还没回来,方温言放下手中稗子,先让罗绫去打水洗净手脚,自己自去厨房里生火做饭。
等罗家晚饭做好时,罗桑也忙完农活回到家,瞧见厅堂木桌上放着的竹篮,口中“呵”了一下。
她看一眼罗绫,像意料之中有意去问,“又是谁给送来这么一大篮糖糕?”
方温言忙着将热菜摆出来,听罗桑这问不由撇撇嘴,“竹儿送来的,天天求着他阿娘镇子上忙活回来给带吃的,喏,这不都攒在这儿,等着送绫儿呢。”
罗桑笑道,“竹儿这般乖巧?也是难为他一片心,时常便送些吃的来。不过这糖糕,绫儿三年前便不大爱吃了。”
她低头去看坐一旁摆筷子的罗绫,“你不爱吃便不要收礼,何必费人家一片心意。”
罗绫装没听见,方温言帮着说话,“竹儿什么心思你还不知道?绫儿能拒绝?今日是送来一块糖糕,明日是一条手帕,后日又是什么?哼,不守规矩。”
“阿言,没这般厉害,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罗桑不悦地皱起眉头,“竹儿也算咱们看着长大的,与绫儿算得上兄妹,人家既有心送来,罢了,这糖糕我平日里拿去地里干活时吃,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