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看破不说破的智慧感到很赞许,也分外给面子地答:“现在是好着。”
他又说:“臣之拙思,猜不出殿下为何来此。”
我有些尴尬。因为我与白天远名义上应该算是旧相识,但我们确实很久不曾联系了。
金宜与他是朋友,我不是。我之所以对白天远有些印象,一是因为偶尔听下人说起一名“白太医”;二是逢年过节他必写一篇贺信送到公主府。
信上内容只是寻常的嘘寒问暖,但因提及一些我一无所知的往事,以免穿帮,我只是敷衍客气过去。
几年不相走,再见难开口。
为了尽可能实现目的,我铤而走险利用了一切可能的人情,迂回了一个很大的弯:“和你父亲有关的事情。”
不出所料,他放下了手中正在整理的纱布,上下眼睫短促地合了一刹:“殿下与臣是旧相识了,自然该知道臣早与家父之从前闹得不大愉快。”
“闹得不大愉快”,指及冠当日白鹏荣就把儿子赶了出去。
在北齐人的观念里,医生还是一种不太入流的职务,白家满门忠烈。到白天远一辈,他的哥哥伤了腿退役,父亲在朝中最需有人帮衬,他却疯了魔似的当太医,入疾馆,自然为家中不齿。
不过眼下我所设计的棋,全是绕着“疯”字落的子,想像个正常人那样出府走动很难,不可能贸然与五兵尚碰面,白天远就成了最合适的传话人。
“我知道你与令尊关系不大和睦,但秋山公子与你母亲毕竟也住在邺城之中。他们若受了牵连,你在朝中人微言轻,素不喜党派结盟,仅凭一个人,怎么可能庇佑母兄?”
白天远平淡无波的脸终于有所动容,温声道:“究竟发生了何事,恳请殿下先相告一二。”
我正色注视他:“想必你也看在眼中,新帝登基前后受过颇多阻碍,段家特命东察事厂彻查朝中上下人心,本宫的线人打听到一些消息,东厂的人打算查到尚大人头上了。我可以帮他。”
其实没有这回事。我是现编的,但我之所以这样说,绝非信口胡诌,而是有把握将这件事变成现实。
我创造了一个危险,又放出一个利益,纵使白天远心思细腻,终归是难以怀疑能力范围之外的因素。他沉思了少许,最终落入了这场精美的圈套:“长公主希望臣能做些什么?”
“你什么都不需做,只要尽快将这个消息传达给尚大人,然后告诉他暂缓娄参军启程。”我说着将事先准备好的密奏递给他,语气放慢了一些,“我还需要你统一口径,本宫每隔数日必须复查腿伤,你定期来找我即可。”
“好……其实如果殿下不说这些,臣本来也该再过几日检查一下殿下的伤势。”
白天远在治病这方面的确有种很强的职业信念感,即便我刚刚对他透露了如此庞大的密谋,却仍是云淡风轻,听之便罢,继续研究该怎么把我分筋错骨的腿复原。
隔着一层纱布,我的脚腕被他掰得咯咯作响,皮肤也被粗糙的布料摩擦得有些刺痛,直到猛地一下,像凌汛的河忽然冲破了阻塞的冰面,骨骼似乎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我即刻在采月的搀扶下硬是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说实话,一开始真有点儿痛大发了,但在我反复走动的脱敏干预之下,疼痛渐渐被酸麻和心烦替代。
我满意地停下,又喊乔何进来:“你随我去下一个地方。”
一面与白天远嘱咐:“白大人记住,若有外人问起,本宫现在一直与你待在一起,直到申时三刻,我会让公主府的侍从与马车自行离开,我是那时才走的。”
白医生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医治的病人这样不惜命,眼神很是震撼地闪动了一下,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说些什么。
我在内室换了一身医馆仆役穿的衣服,带了药盒与乔何,装作是协同他为公主府采买药品的丫鬟一起从疾馆侧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