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何似乎开始严肃地考虑起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两道细密的眉在一点点眉心相聚。我倾耳以待,呼吸再三,他最终只说:“也不算是。”
我对他的说词很不解:“如何能‘不算’是?”
他抬头看了眼天际,惹得我也随之望去,刚好看到那一盏洁白而炫目的晕轮,猛地将视野充斥得一片明亮。
乔何问:“殿下喜欢月亮吗?”
月亮?
这颗再熟悉不过的星星上依稀可见灰色的斑点像水迹在暖黄的纸张上晕染。
我知道这是月球上的山丘或峡谷,然而在古人美好的遐想中,一颗卫星的地貌变成了广寒宫的屋舍与天地。嫦娥在此遥望人间,吴刚在伐桂花树,一切都是华夏独有的浪漫模样。
我迟迟道:“应该算是喜欢吧。”
“那殿下可曾想过,月亮是否喜欢您?”乔何又开始慢慢地向前走,脚步带着无谓的轻快。
“想象不出来。”我尝试着理解他的比喻,随即放弃了,“你会喜欢月亮吗?”
“不会,因为那是天上的东西。”他伸手摸向天空,指尖却只碰得到永远抓不住的光,稍一攥,光碎裂在他脸上投出许多影子。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走进了更加熟悉的小径,家门近在眼前。乔何忽然想起来:“殿下为何问这些?”
我笑着解释:“因为你唱的是一首情歌。还是一首分外悲伤,恋人别离的情歌。让人觉得你失恋了。”
“是么?”他很意外,“属下以为它曲调好听。”
“歌词生生死死的,已经很伤心了。”我和他粗略说起南朝宋的殉情故事。
“原来有这种寓意。”他立刻呸了一口,“再不唱了。”又摸了下鼻子,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属下没读过,不太懂得这些绉绉的东西。”
原来他什么都不懂,只是爱唱歌玩儿,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挂上笑意。这也不怪乔何,完全是白分离的坏处,平时说话的人并不知道面语言写的是什么,生活中很不方便。
不过,我有个想法。
回到公主府,天已经黑尽,乔何早已经把巡查人员的轨迹摸清,带我潜伏回到房间。
临别时我将姬九卿私宅的地址留给乔何,让他务必亲自负责往后的秘密通讯,并且务必查清尾随马车的队伍是谁的人。
末了我考虑再三,又嘱咐:“你若得空,想办法与他院子里的小童子学几个字回来,就是记住一点,意图别太明显了。”
我很在意姬九卿的底细,姬如海的义子,元公子,他乡异字……他的秘密可真多,没准连东察事厂记录在案的身份也是伪造的。
但是,无论如何小心,一个人使用的语言字还是能透露出许多信息,故乡,民族,化,从中皆可见一斑。我想查姬九卿,便打算从此查起。
我一个能熟写《千字》全篇的化程度,再翻回去和小孩学字,未免有些动机奇怪。派遣其他侍从、婢女去,又信不过他们的口风,担心姬九卿复杂的身份被更多人得知,于他不利。
正好得知乔何是个盲,字体对他来说是一片陌生的海洋,让他去学两个字回来,一来自我提升,二来有样本得以研究。
这个抉择让我很满意。另一边,不负我以身犯险,尚府传来佳音,娄定远去不成恒州了。
白天远摇头叹息,却不是为家里的事:“殿下的伤比昨日还要严重,再这样不爱惜身子,哪怕是华佗转世,恐怕也不得救治了。”
他用两块松木板左右夹住我的腿,往上一圈圈缠绕着绷带,像熟练的厨子包装腌制菜品一般虔诚:“陈国扰境。丞相似有令江北营军南下之意,东察事厂又开始查理尚府的信往来。”
他像邻居家某个上了大学的哥哥,暑假回老家时和你在院子里偶遇,从前也算玩伴,现在所见之事却大有不同,只能在熟悉之处话家常。
府外的消息在这种琐碎的聊天中轻描淡写地带过:“白老爷子说,多谢殿下善意,不至让白家失了人手,自引脖颈,落敌之口。”
不喊自己的爹为“爹”的人有许多,譬如白天远将五兵尚称作“白老爷子”,再如段少嬴称段司马为“他”。